花靖堯將她頭上翹起的髮絲順好。
顧晴嵐屏著氣,覺得頸後發麻。他的手明明沒碰到她,可是她卻感受到一陣電流。
她閉了閉眼睛。她真是無可救藥了,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愛她,卻還是一頭栽進他的神秘與溫柔裡。
花靖堯望著她的眼神隨即沈下,她閉著雙眼、紅唇微張,彷彿正沈浸在雲端。他清清喉嚨,調回視線。
「好了,我們走吧。」
顧晴嵐看著他啟動車子,隨著車流往前行。他專注地開著車,似乎沒有打算開口跟她說話,或解說今晚的行程。
既然如此,只好由她先問了。
「我們要去哪?是不是又要去參加另一個宴會?」
「不是。」他答得很簡短,一點也無法滿足她的好奇心。
「那我們要——」
「去淡水。」
去淡水?幹麼?他為什麼不一次說完,害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好難過。
「呃……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她說。
花靖堯轉頭看她一眼。「你已經在問了。」
顧晴嵐臉紅地笑了笑。「我們去淡水做什麼?」
「我不是在紙條上寫得很清楚了嗎?這個時候當然是一起吃飯,難不成你想去游泳?」
這個時節游泳?顧晴嵐知道他沒啥興致和她說話,於是輕輕哦了一聲,便轉頭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致,不再說話。
花靖堯瞄了她一眼。不知為什麼,她看著窗外的背影顯得好落寞又孤單,活像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狗,連耳朵都垂下來了。
他歎了口氣,扯扯嘴角,覺得很有罪惡感,彷彿他就是那個遺棄她的主人。
「我有個朋友在淡水開餐廳,東西還不錯,風景很棒。你應該會喜歡。」
這樣的解釋夠了吧?花靖堯皺著眉頭看她。
她仍舊沒有轉過頭來。但透過玻璃窗上的倒影,他清楚地看見她緩緩綻露的笑顏。
他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起。
雖然兩人都沒再說話,但空氣中隱約瀰漫著一絲香甜,兩人的心情也漸漸輕鬆起來。
淡水的風景真的很美,尤其到了晚上,夜景更迷人。
顧晴嵐和花靖堯坐在一家佈置溫馨、融合了中國與南洋風情的咖啡館二樓,一邊享用廚師精心烹調的食物,一邊欣賞漁人碼頭的美麗夜景。
這家咖啡館是花靖堯的好友所開設的。他們一進門,一位長相秀麗、頗具古典美的女人便對他們露出熱情歡迎的笑容,然後趕緊跑到裡面;不一會兒,一個像熊一樣高壯的男人,從藍色拱門裡鑽出來,一個箭步便擁住花靖堯。
兩個男人開心且熱情地打招呼、寒暄,當花靖堯介紹他們認識時,男人眼底的親切讓顧晴嵐感到一陣溫暖與好感。但她也在他的眼中看見一抹奇異的神色,她猜想他一定在心裡揣測她和花靖堯的關係。她靦腆地回以一笑。
兩人到二樓坐定後,花靖堯才對她說起好友莊起雲開設餐廳的過程。原來兩人是高中時的好友,後來花靖堯到澳洲去念大學,但和莊起雲仍時常聯絡。兩人的情誼並沒有因為分隔兩地而疏遠,反而更加緊密。
莊起雲原本是半導體的工程師,也算是科技新貴。雖然坐擁高薪,但那樣的生活卻非他所要的,後來在咖啡館認識柳秀荷——就是他的老婆,兩人不但一見鍾情,更決定一起開家咖啡館當自己人生的老闆。
「他當時做這個決定時,周邊的親朋好友都反對,因為太冒險了。」花靖堯說。
「放棄那麼好的工作和薪資福利,選擇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軌道,的確冒險。我只能說他們很有勇氣,而且很任性。」顧晴嵐點點頭,品嚐著盤內的洋芋沙拉。
「任性?」花靖堯眼睛一亮,微挑著眉說。
「沒錯,就是任性。」
花靖堯頗感有趣。他停下刀叉,專注地看著她。「怎麼說?」
顧晴嵐察覺到花靖堯認真的態度,也跟著停下刀叉。她端起水杯喝口水,吞下口中的食物後,才說:「他們這麼做或許是圓了自己的夢,可是若不考慮到現實和身邊的人,只一味追逐自己的理想,輕舉妄動任性而為;如果成功了那當然很好,但假如失敗了呢?要承擔後果的不是只有他自己,他的家人也會跟著牽連進去。」
花靖堯看著她,發現此時高談闊論的她,眼中閃爍著自信和堅定的光采,粉嫩的臉蛋不知是因為這番慷慨激昂的談話,還是因為桌上的燭光,泛著紅潤的色澤。
嫣紅的唇透著水亮的光澤,誘人地啟合,有時還會因為思考如何表達而偏頭輕咬著,有時則是伸出舌尖濕潤一下微乾的嘴唇。
花靖堯像是著了迷,眼神變得深沈,再也無法離開她。
「我想你的朋友應該算是成功的例子吧!他們的傳奇故事也一定吸引、鼓舞了許多人,讓很多人蠢蠢欲動。每個人心裡或多或少都有個夢想,有些人勇敢地跨出第一步朝夢想邁進,有些人則心動卻不敢行動。但是不是每個勇敢逐夢的人都一定會成功,有個完美的結局呢?那就不一定了。」
顧晴嵐停一下,喘口氣,又繼續說:「再說,我們又怎麼知道夢想究竟是真的夢想,還是妄想甚至是幻想呢?又或者那不過是我們用來逃避現實的藉口罷了。」
「逃避的藉口?」花靖堯不自覺地傾身往她靠近。
顧晴嵐也沒有注意到,原本就不大的桌子使他們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他的長腿甚至能碰到她的膝蓋。現在兩人的頭幾乎快碰在一塊了,她的雙腳則被困在他的長腿間。
「難道你心中沒有夢想?」他問。
「當然有。」她睨他一眼。這是什麼問題?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夢想吧?即使再小也有屬於自己的夢啊!
「你是指在『花林』做到老、做到退休嗎?」他笑著望她。
顧晴嵐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花靖堯神秘地一笑。「因為我神通廣大,掐指算出來的啊!」
「鬼咧!因為你是老闆,你調我的履歷來看對不對?」她衝口而出,沒有注意到自己和他說話已經越來越沒有隔閡了。
他笑而不答。「你的夢想還真小,是不是小時候受過傷啊?」
顧晴嵐忽然沈默不語,臉龐瞬間黯然失色,花靖堯隱隱覺得自己好像碰到她心裡陰暗的角落。就在他想開口引開話題時,她突然說話了。
「我爸是個很偉大的夢想家,我媽之所以愛上他也是因為滿懷夢想、充滿抱負的父親看起來就像耀眼的寶石,散發著光芒。可是,當他的夢想和抱負都變成空影,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之後,磨光了我媽對他的愛和依靠,也讓我媽不得不堅強起來。她獨力擔起家裡的經濟重擔,到工地工作,可是,在一次意外中她失去了雙腿……」
這就是為什麼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平凡的OL,因為她希望安穩地過一生,有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不讓母親為她擔心、煩惱。
花靖堯也領悟她的務實從何而來了。「你父親呢?」
「我十五歲那年,他抱著最後一個發財的夢想,到越南去,結果發生意外過世了。這對他、對我們而言或許都好吧!」
她對父親並非沒有怨,爸爸加諸在母親身上的痛苦,她從小看在眼裡。每次父親發財的夢想破碎,承擔後果的永遠是他們。看著母親為了她和小弟受盡苦難,她就於心不忍,對失去父親也就不感到那麼痛苦了。
「『美夢成真』是一個迷咒,一個讓人掙脫枷鎖、掙脫世俗的迷咒,卻也是一個美麗的藉口,一個既崇高又冠冕堂皇的藉口。這世上有太多人、太多書鼓勵人追求夢想、實現夢想,甚至連廣告都在催化我們,卻很少有人告訴我們逐夢必須踏實,而非好高騖遠——」
顧晴嵐忽然住口。從剛剛到現在,好像都只是她一個人在說話。雖然他看似認真,但實際心裡是做何感想,她一點也猜不到。
她咬著唇。糟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愛講道理的老古板啊?沒想到自己居然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地講著她不曾對別人說過的感受,她是怎麼了?
都怪他,一副全神傾聽的模樣,害她不知不覺越講越起勁,越講越激動。
「怎麼了?」花靖堯察覺她突然停住不再說下去,於是問道。
「沒什麼,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話,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她端起水喝了一口,潤潤喉,也避開了和他四眼相對的尷尬。
花靖堯勾起嘴角,手支著下巴說:「不會啊,你很有自己的想法,這樣很不錯。你讓我對你越來越好奇了,你的小腦袋裡究竟還裝了多少令人驚奇的想法呢?」
「嗄?」
他在說什麼?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忽然,顧晴嵐抱著頭猛地往後退,一臉驚恐地望著他。
「你該不會又想剖開人家的腦袋來研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