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她因為身子虛弱的關係,很少在外頭走動,大哥之所以同意她自由出入靈山,是因為靈山的清聖似乎能洗滌她體內不好的氣,若非如此,她想她此生大概很難踏出衛府一步了。
辟邪望著衛嫿月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眸,其實他心底也不願讓她失望,不過他這副矮小軀體、這張醜臉,怎能走在貌美如仙的衛嫿月身旁?
他與衛嫿月根本就如同雲泥,一方是遠在高聳的穹蒼上,另一方則是低賤的塵土,他們就算是做朋友,恐怕也會造成衛嫿月的不便,因此,他始終不願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知道又如何?恐怕也只會引起一陣喧嘩與恥笑而已。
那樣的嘲諷他聽過不下數萬次,心頭即使有傷,也早已結痂,但衛嫿月不同,她的美會教人自慚形穢、不捨破壞。
他猶記得初初見到衛嫿月時,他的心、他的魂都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一般,教他動也不動,只敢靜靜望著,把衛嫿月的美收進眼底,直到她受傷,久久等不到有人來救她,又怕她被雨淋濕,他才勇敢跨出第一步,本以為會如同過去那樣受到鄙夷的視線,甚至是攻擊,但什麼都沒有,衛嫿月什麼都沒做,只是對他淺淺一笑。
那抹笑輕易滑進他心坎裡,他清楚,就在那瞬間,他的眼底再也容不下第二人了。
倘若可以,他願守著衛嫿月一生一世,直到她死去為止。
但儘管他有這心願,也很難達成,畢竟他是只怪──一隻活了千年以上的怪。
即使不老不死,但仍是只醜陋、骯髒,不堪入目的怪物,誰也不願意接近他,他又怎能留在衛嫿月身邊玷污她的眼。
人世冷暖,他看遍了,也早已深深絕望……
又為何在此刻讓他遇上衛嫿月呢?
他對她也不能有一絲奢望,不是嗎?
「辟邪!」衛嫿月伸手在辟邪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我叫你好多次了呢。」
辟邪搖了頭。
沒有,我沒有想什麼。
又忘了嗎?他們連最基本的交談都做不到,他還能有什麼想法。
「沒有就好。對了,我帶了一點食物給你,是我親手做的素食糕點,你可別嫌棄呢。」衛嫿月把另一隻籃子交給辟邪。「這些點心可是連我大哥都沒嘗過呢,下次記得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喔。」衛嫿月曉得辟邪茹素,因此有時候會做些素食的點心給他。
我會的,謝謝你,嫿月。
「別跟我客氣了,你是個特別的朋友呢!」衛嫿月擺擺小手。
這番話聽在辟邪心中是無盡的溫暖。
原來他在衛嫿月心目中是個特別的存在!
「對了,要不然趁下次大哥出遠門的時候,你再來我家逛逛吧!以你的身材裝扮成小孩子應該不成問題的,考慮看看。」清楚辟邪不喜歡在第三人面前現身,於是她才想到這方法,只要大哥不在府裡,她就能帶著辟邪躲過追問了。
我會考慮的。
「明天是我生日,會很忙的。」一想到她每到生日子時又得被打扮成奇怪的模樣關在房裡直到卯時末,實在是難受呢!「不過我還是會偷空出來找你的,別忘了喔。」
辟邪用力點頭,能跟衛嫿月碰面,他無論如何都會準時抵達,絕不敢忘。
「那就好。」衛嫿月笑意盈盈。
凝視那張對人生充滿希望的小臉,辟邪有時候很想問:嫿月,你為何不討厭我呢?
明明他就生得醜陋不堪,有時候在他喝水的時候,瞧見水面的倒影也會覺得嫌棄,可因何衛嫿月看見自己卻沒有一絲嫌惡,反倒還對他那麼好?假使有一天他能開口說話,他好想、好想把這個困惑問出口。
遠處傳來腳步聲,辟邪清楚是衛嫿月的大哥來接人,於是趁她回頭那一剎那,很快消失無蹤。
衛嫿月瞧見大哥遠遠而來,才一回頭,眼眸立刻黯下,因為辟邪又離開了。
「嫿月,你坐在這裡做什麼?」衛秋染慢步而來,開口問道。
衛嫿月連忙提著籃子起身。「沒啊,只是剛把洛神花采好,所以休息片刻。大哥怎麼會來?」
「你要出門也不跟瑾雲說一聲,害她好著急。」
衛嫿月撅撅嘴回道:「大哥,你也清楚瑾雲那緊張的個性,無論我走到哪兒她都要跟,這靈山我可是比自家庭院還熟,哪需要她作陪,所以才會想支開她清靜一下。」最主要的是若有人陪著她來,辟邪就不會現身了。
衛秋染摸摸她的頭叮嚀:「不管如何,瑾雲都是關心你,記得下次要跟她說一聲,懂嗎?」
「知道了,大哥。」
「快晌午了,我們回去吧。」衛秋染接過盛滿洛神花的籃子,任由衛嫿月挽著自己的手臂。
衛府只剩下他們兩人,因此他們的關係格外親密。
衛嫿月回頭望了一眼辟邪適才離去的方向,之後才隨同衛秋染下山。
也不知怎地,她真的很喜歡與辟邪相處的時間,總覺得那時光消逝得特別快,特別令她期待下次會面之日。
「嫿月,你在看什麼?」衛秋染順著衛嫿月的目光,除了滿眼的紅,什麼也沒瞧見。
「沒……沒有。大哥,我們回去了,我肚子好餓喔。」衛嫿月撒嬌地說,企圖分散大哥敏銳的注意力。
「這麼會吃,真不知你都吃到哪去了。」衛秋染打趣地說。
衛嫿月攤攤手,擺出一副自己也疑惑的神情。「我哪會知道啊,快回去吧!」
辟邪是她的朋友,既然他不想現身,那她也會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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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嫿月離開了。
躲在不遠處的辟邪深深一歎,也歎出心底的落寞,每次與衛嫿月會面的時間總是那麼短。
唉──
他多麼希望時時刻刻都能跟隨在衛嫿月身邊,即使口不能言又如何,只要能見到她溫柔的笑容、聽見她那如鶯語般的聲音,他便知足了。
「喔,真的只要看看她、聽聽她的聲音,你就能滿足嗎?辟邪。」調侃的聲音突然出現。
辟邪擁有敏銳的聽覺,立即知道發出聲音的人就在上頭,於是他輕輕躍上枝頭,果真見到一個男人趴在一根由樹幹冒出的細小的樹枝上,男人彷彿一點重量也沒,樹枝竟穩穩不動。
他也詫異於男人那雙金色泛著邪氣的眸子,乍看就知道這男人不好對付。
靈山不是已淨化過,怎還有類似妖魔之類的東西膽敢出現在此?
自己能在此出現,是因為經過千年茹素,才能出入靈山,但眼前的男人渾身充滿邪氣,又是如何來去自如?
「普天之下,還沒有我殘月到不了的地方,辟邪。」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姑娘剛剛不是這麼喊你嗎?」
辟邪緊擰眉心怒瞪殘月,已擺出要戰鬥的姿態。「你想對嫿月做什麼?」
殘月只手撐著額際,一如他趴在桑槐上的不屑一顧。「假使我真的想對她做什麼,憑你也想攔住我嗎?」
就算要賠上性命,我也會阻止你!
辟邪全身散發堅定的氣息,大有豁出去的打算。
殘月慵懶地揚起唇瓣,這表示他十分欣賞辟邪玉石俱焚的氣勢。
「放心吧,我對她沒興趣,反倒是你引起了我莫名的好感。」
他對十燁的感情也如同辟邪這般篤定,可惜十燁永遠也不明白他的心意,才會一再讓他失望。本以為他們可以永遠在一塊生活了,沒想到十燁這次竟又為了個徒弟對他置之不理,他便氣得暫時離開到處晃晃,所以才會在這裡遇上深情的辟邪。
好感?!
辟邪實在無法理解殘月的話。
「辟邪,回答我問你的問題吧,難道你真的甘心一輩子得不到嫿月嗎?」
這句話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哪!嫿月的確長得很美,美到令你不敢伸出手奪取是嗎?倘若今天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願不願意接受?」殘月唇瓣微彎,逸出的聲音充滿誘惑的語調。
君子有成人之美,可惜他非君子,自己不快樂,他也不會希望天下人快樂,但辟邪的態度實在讓他很想試試看他的決心究竟能堅持到哪裡。
什麼機會?
不諱言,辟邪的確心動了,如果能永遠陪在衛嫿月身邊,無論什麼方法他都願意去試,也會不計一切代價!
殘月老實不客氣地指出辟邪最介意的地方。
「你不是對自己的外貌很自卑嗎?我就讓你變得足以配得上嫿月如何?不過也是有但書的,就是在一個月內,你若得不到嫿月的愛,就會變回原形,而且我還要你永遠不准再接近她,如何?」
愛?!辟邪不太能理解這個字。
很苛的但書。
「當然了。」他本來就不是君子。
不是平白無故吧?
「這點更是當然。不過我也曉得你應該沒什麼東西能令我感興趣,因此就算了,就當我大發善心,考慮看看吧!」要清楚,他的善心可不是隨時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