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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林如是

  登高望遠,眼目所及,無限江山,整個徽州城彷如皆在腳下。

  山影懸延,熏風吹拂樹巔,一波一波起伏如那江浪。

  山巒一重又一重,山遠天高,卻又又近又低得彷似就在眼前。

  那山邊滾雲,那滿山煙裊,低籠罩江山,竟一片遼闊如海。

  「瞧那雲煙,竟然如海。」秦遊方微微慨歎。

  「見山不識海,豈知滄海真正的面貌。」

  「山海同一經。見山是山,見山是海那便是海。」

  「你在同我打偈語嗎?」江喜多噗哧一笑。

  秦遊方靜靜瞧她半晌。

  「我喜歡瞧妳笑的模樣,比山比海有真意。」

  這詞太曖昧。江喜多別開臉,裝作未聞。

  「妳見過海嗎?」秦遊方突然問道。

  江喜多臉上光采黯淡下來。

  她連這徽州城一步都沒有踏出過。

  女兒家的天地總只在內室之中。她渴想遨遊天下,卻總是不能如意。父親那關易過,母親那關便頭痛。

  「不曾?」秦遊方俯低臉。「哪日妳隨我一起,同去瞧瞧那滄海,看是不是如山邊那滾雲,看山海是不是同一經。」

  啊?!

  江喜多禁不住抬眼望住秦遊方。

  無法不被這番言詞打動。

  那雲滾如那江邊波浪--滄浪之海,可也如斯?

  她多想親眼瞧一瞧,錢塘海潮能濺起幾層樓高?滄海之水能卷高幾起重浪?

  她又望望秦遊方。

  他注視著遠方山影,眸底重重煙靄。

  這般的秦遊方,突而讓江喜多陌生起來。

  這是那個一無建樹、只道風花雪月的二世爺?

  啊?!她一直是如何看待他的?

  他側影堅毅,山林都映在他清眸裡。

  「秦……嗯……」

  啊!

  不提防呀不提防!

  心處某根弦突而那般被觸動!

  她措手不及--

  「怎麼了?」秦遊方轉過臉。

  從她眸裡瞧見一片波動的滄海。

  他如山不動,她如海流轉。

  「妳……」他心一動,怔怔望著她。「去是不去?與我一同……」

  與他一同……

  這問題太深,江喜多又措手不及。

  隨他一同怔了。

  第七章

  好吧。

  說到底那江喜多不是家生的奴僕,腹中又有文章,比不得他們一般家僕的庸碌平凡。

  可成天到晚關在少爺的屋裡,嘰哩咕嚕的,要不,就是跟在少爺屁股後淮進出出的,偏沒見他幹件像樣的活過。

  瑞安想想,不無幾分吃味。

  但沒趣歸沒趣,收服棚民江喜多有功,朱府的文契糾紛江喜多也有功,少爺要跟他關到屋裡嘰哩咕嚕的,他也不能怎麼樣,索性就躲到院裡偷懶納涼。

  「瑞安!」很不巧,秦夫人進香回府,幸好丫頭眼尖,把瑞安拉到一旁。

  秦遊方一連處理妥三件難事,顯現他的聰明才幹,讓老太爺們多少刮目相看。秦夫人心喜,特地到廟裡還願,順道還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在廟裡,她與城裡經營茶莊的姚府夫人巧遇。姚家有女初長成,今年恰及笄,長得亭亭玉立。遊方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跟老太爺們商量後,好說定這門親。

  「瑞安,夫人吩咐,去請太爺們過來,說夫人有事相商。」丫頭交代瑞安。

  「夫人有說是什麼事嗎?」瑞安就是好事。

  丫頭抿嘴一笑。「多半是要替少爺說親。」

  丫頭跟著秦夫人赴廟裡上香,那姚府小姐丫頭也見著,自然能猜上三分。

  「說親?」瑞安喃喃著去了。

  等太爺們請了過來,沒消多久,秦府上下全知道了這回事。

  秦夫人一五一十將巧遇姚府夫人千金的事仔細說清楚,對姚小姐簡直讚不絕口。

  「姚小姐才剛及笄,與遊方正好匹配,個性溫婉嫻淑不說,長得是豐盈鄉福之相。而且應對相當得體,敬老尊賢,是不可多得的好對象。二太爺,三太爺,五太爺,您們覺得如何?」

  「嗯……」三位太爺望望彼此,捋捋長鬚,沉吟不語。

  姚府在徽州城也小有名望,經營茶莊有成,與秦府可說是門當戶對。且姚氏千金聽來是宜男之相,秦府一脈單傳,娶了姚氏千金,或可多子多孫。

  「嗯……遊方早到該娶親的年紀,姚府與我們門當戶對,姚小姐與遊方也相當匹配。」

  「不錯。姚府這門親是挺合適的。」

  「不管家世、年紀,姚小姐與游力都相當匹配,不如,讓他們先合合八字。」

  「太爺們是贊成了?」秦夫人大為欣喜。

  「是不反對。不過,還是先合過八字較妥當。」

  「那是當然的!」

  「對了,遊方呢?」

  「應該是在府裡。」秦夫人笑道,詢問丫鬟。「少爺呢?在哪裡?」

  「少爺在書房裡。」

  「書房?他在書房做什麼?」

  秦夫人讓丫鬟去瞧瞧。丫鬟回前廳後,說道:

  「太爺,夫人,少爺說他在讀經。」

  「讀經?」秦夫人愣一下,大為意外。

  三位老太爺也面面相覷,詫異極了。

  頭一遭聽說秦遊方會自動自發去讀經書。

  「真有此事?遊方若能想通,那是好事。」

  果真如此,喜事又添一樁。

  老太爺們呵呵笑起來。

  ☆☆☆☆☆☆☆☆☆☆  ☆☆☆☆☆☆☆☆☆☆

  是的,秦遊方在讀經。

  讀「江喜多」這本經。

  這「情」這本經。

  讀他與她之間,這本「山海經」。

  甚至,她比經書還耐讀。

  瞧她蓮步款款,婀娜多姿;瞧她流目四顧,萬般風情;瞧她舉手投足,百媚千嬌。

  一舉一動,都如磁石般吸引住他目光。

  「大少爺,你說要寫字,讓我研墨研了半天,到現在這紙上還是一片空白,你究竟是寫是不寫?」

  「寫!寫!我當然寫!」

  但寫不到兩筆,又盯著她看得出神,發怔起來。

  那目光也不盡露骨,卻隱著什麼意味在,江喜多被看得彆扭,不由嗔他幾眼。

  她仔細上上下下瞧妥自己,很確定沒露出任何破綻,安心說道:

  「大少爺,你這般別說求取功名,恐怕連個秀才都考不取。」

  「誰想考秀才了?」如此小瞧他。他僅是笑,也不慍惱了。

  「要不,好好的大晴天,你關在這書房裡做什麼?」

  「讀經啊。」真真不懂他的心!

  他不過藉個名目,與她兩人獨處,不讓任何人打擾罷了。

  「讀經?」裡裡外外卻看不到一本經。「我瞧你在讀『無字天經』吧!」忍不住笑。

  他愉快起來,愛瞧她笑起的嬌媚。

  「實在說,」他老實承認,「我不好這些。可秦家向有好儒之風,老太爺們總希望我能考取個功名。後來約是明白無望了,不得不放棄。」

  說罷,竟微笑起來。

  可倒老實,這等事也說與她。江喜多瞧他笑得那般自得,亦不禁勾勾唇角。

  「其實,若真想步入仕途,捐個官也是可以。」不覺替他出起主意。

  「這不好。」秦遊方連忙搖頭。

  他哪有心思為官!說到底,他們從商之人「賈而好儒」,不過為更便於為商經營罷了。

  江喜多出身商賈,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想想,說道:「不求個一官半職,求個好名望還是必要的。」

  「哦?」

  「秦府到底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為地方做點事,也是應該的。何況,又能添得好名聲。」

  「有道理。可妳說,該怎麼辦?」

  「這簡單。大少爺你不愛讀經,就讓好學之士多讀幾本經。」她朝他投去一瞥,掩不住眸裡半說笑的意味。

  「好呀!妳是在取笑我懶讀經是嗎?!」他佯裝發怒。

  「豈敢!」她收不住眸裡的笑意。「少爺你既無意捐官,那就捐資興學,資助辦學堂,並延邀文士講學,刻書藏書,出資修方志。如何?」

  「好主意!」秦遊方興奮的擊拍臀腿一下,近乎忘形。「我怎麼沒想到這主意!還是妳聰明!喜多。」

  他已不恥「甘拜下風」了。

  不吝讚她的聰明多智。

  「這麼說,你是贊成了?」

  「當然!」

  「那好,」她指指紙硯。「這該可抵銷一個月賣身期。」

  「妳--」

  「我怎麼了?」她望著他,笑盈盈的。

  她哪兒不對了?居然替秦遊方出主意,為秦府樹立好名望?

  可瞧著他那似惱似不平的模樣,她竟覺得那般甘心--心甘情願為他做這些。

  「喏!」秦遊方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寫載抵消賣身期一個月的文約遞給她。

  「多謝了。」

  她接過墨跡尚未干的文約,瞧了一眼,朝外走去。

  「我去去就來。」

  「妳上哪?」秦遊方驀地跳起來。

  他都沒準她離開,她倒自動自發!

  用文契綁住她,這法子,愈推敲其實愈禁不起推敲。他細思過,倘若她真悄悄溜個無影無蹤,他真上江府去討人,即使有文契,如何指認恢復女兒身的她?

  就算有她親筆劃押,如何將江府二小姐與來歷不明的「文士江喜多」相提並論?

  之前,他心存報復,不懼將事情公開鬧大,使她名聲掃地。可如今,他萬萬干千無法如此下作。她要真一走,一切便難,他再難如此強留她在身旁。

  「茅房。」她隨便丟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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