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璽得回美國處理巡迴演奏之後的樂團事務,他們在慕尼黑機場分別時,他擁著韓亦詩不肯放,回味著當天早晨的纏綿溫存,依依不捨的,一再嘗吻她略涼的唇瓣、眼角。
這樣的熱情,卻始終無法溫暖她的唇、她的眼。
「我忙完就可以回台灣,過年前應該會到家,等我。」楚正璽在她耳邊輕問:「還是,妳來美國看我?我雖然忙,還是會抽空陪妳到處走走、看看,好不好?」
韓亦詩沒有回答,她只是茫然看著他略顯焦急的俊臉。
「這次謝謝妳來陪我,我很高興。」伴隨著話語,他又是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妳是不是很累?為什麼都不笑,也不說話?我就要登機了,再來又要好久無法見面,妳會想我嗎?」
她還是沒回答。
從昨夜以後,她說話的能力彷彿已經被冰封,遺落在慕尼黑的街頭了。
廣播再度響起,Max也在稍遠處頻頻示意,楚正璽只覺得韓亦詩雖然還在眼前,卻已經越來越遠。
和這些年來的矛盾抗拒有些許不同,她的態度讓他沒來由的心慌,卻又說不上來有哪兒不同。
「亦詩……」
素淨的鵝蛋臉揚起,韓亦詩望著他,那張從年少至今,都讓她深深戀慕,卻從不敢也不能光明正大承認的俊臉。
「你該走了。」良久,她困難地開口。意外的是,她居然還能保持穩定的聲調,不管她內心正在慢慢的碎成一片片。「再見。」
機場行色匆匆的旅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她轉頭,逕自去找她的登機門。
玻璃窗外的停機坪上,停著各家航空公司的飛機。天色灰暗,壓著重重鉛灰色的雲層,好像又快要下雪了。
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失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後來,韓亦詩很少想起那個陰暗欲雪的異國午後。她回來之後,重新投入習慣的生活中。
每天去樂團練習、教琴、自己練習、偶爾跟死黨出去喝個茶。不過,幾個死黨裡面,沈鬱秀已經結婚,邵靜心也搬到英國長住了。韓亦詩安靜地穿梭在台北街頭時,常常會懷念以前三個女孩住在一起的時光。
她們互相鼓勵,彼此關心,不管是生活、是目標、還是愛情,從來不曾欺騙對方,也不願占誰的便宜。
為什麼沒有血緣關係的幾個人,可以如此親密又融洽地相處多年,而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姊妹,卻弄到現在這個樣子呢?
其實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太糟糕,韓亦柔早把之前的激烈爭執給拋在腦後,偶爾還是會來找韓亦詩,或是打電話緊急徵召姊姊救命。韓母也還是會向大女兒求救,任性地要韓亦詩拋下一切,過去幫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忙。
只是,韓亦詩知道,她已經變了。
她不再以為自己有多重要,不再以為母親或妹妹如果沒有她,會多糟糕,會真的什麼都做不來。
那是一種深深的挫折感,說不上來的,無法排遣的萬念俱灰。
她幾乎無法面對自己,更遑論面對其它人了。
「姊,妳怎麼了?」韓亦柔察覺了她的異常,在電話裡大嚷著,「我們快要正式演出了,妳為什麼不來幫忙?」
「抱歉,我有事。」韓亦詩淡淡卻堅定地說。
「那就推掉啊!」韓亦柔蠻橫任性依舊。「不管啦,我們伴奏今天不在,妳晚上一定要來,我都答應團員了,這次練習很重要!」
他們的伴奏不在,為什麼她必須要去收拾這個殘局呢?
「我真的有事情,對不起。下次吧,好不好?」韓亦詩輕描淡寫的說。
然後,她不管妹妹開始要撒嬌耍賴的聲調,默默的把電話掛了。
如果掛了之後,她可以完全把這件事情丟到腦後,那就是功德圓滿,一點問題都沒有。
只是,當夜深了之後,她躺在床上瞪天花板發呆時,忍不住會有罪惡感慢慢蔓延。她努力要忘記妹妹話中的懇求之意,努打讓自己麻木,不要再多想。
刺耳的電話鈴聲卻毫不客氣地劃破寂靜,讓她嚇得彈坐起來。
驚魂甫定後,韓亦詩接起電話,還沒聽見對方說話,便已經猜到是誰了。
「亦詩,妳睡了嗎?」果然是楚正璽熟悉的低沉嗓音。「現在那邊很晚了吧?」
隔著半個地球,楚正璽在的地方,正是中午休息時間,由助理Max開車,他趁空打電話給韓亦詩。
「嗯,我已經睡了。」她直接回答。
楚正璽一愣。
她的態度真的不對,非常不對。
「妳最近怎麼了?」他忍不住皺眉,「常常找不到妳,留言也都沒回,妳很忙嗎?」
「對,我很忙。」像個木偶一樣,韓亦詩平板地回答。
楚正璽濃眉皺得更緊。
車窗外,異國的街道旁,行道樹枝葉開始發芽,水仙綻放,一片欣欣向榮的春光,但他在電話中得到的,卻是有如寒冬一般的響應。
「亦詩,妳是不是跟亦柔吵架了?在生她的氣嗎?」他捺著性子問:「我上次問妳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要不要來美國玩?」
「沒有吵架。我不能去美國。」又是這樣機械式的回答。
「亦詩!」楚正璽忍不住有些火氣,「妳為什麼要這樣說話?亦柔也說妳最近陰陽怪氣的,到底怎麼了?」
「沒事,我想睡了。」
就這樣吧,把一切能夠傷害她的人,都放在一個生疏的距離之外,這樣她不會貪心,也不會欺騙,更下會覺得自己很討厭、很髒。
一切都是她的錯,就像柔柔怒罵過的,想要討好所有人,她以為自己是誰?
她很累,已經沒有力氣多想或多說。
韓亦詩躲進厚重的殼中,就像小時候把自己關在琴房裡練習一樣。父母的離異,美麗搶眼的妹妹,想要又不能要的楚正璽,甚至是千瘡百孔的自己……統統都被排拒在外,只有音符、樂句、一首又一首的曲子陪伴她,她很安全。
雖然會寂寞,雖然很孤獨,不過……
她承受得住,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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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亦詩果然承受得住,不過,慢慢的,其它人都受不了。
韓母奪命連環叩,一天留上五六通言,都是哭訴韓亦詩不見人影,是不是要拋棄母親了。
韓亦柔則是破口大罵,把舞台劇練習不順利的一切,都怪到姊姊頭上。
她努力要自己忽略,專心在練琴上面。
反正就是這樣了,媽媽、妹妹也就是發發脾氣,少個人讓她們指使而已。
有誰關心過她的心情嗎?
好像也沒有。
她已經對一切失望了,最嚴重的是,對自己深深的失望。
需要一點安靜的,孤獨的自處時間……
但是,來自美國的訪客,打破了她刻意保持的孤寂。
不是楚正璽,他還在美國,被許多事情纏身,還沒辦法回台灣。
來的是那位萬能助理,Max。
那天,韓亦詩結束樂團練習回來,同事李哥順路送她到樓下。
幽默風趣又帶點草莽氣的李哥,以及同是長笛手的徐湘儀,現在是韓亦詩比較常來往的懂有朋友了。剛剛他們練習完還一起去吃消夜,李哥順路送兩位小姐回家。徐湘儀先下車,李哥一路把韓亦詩送到門口。
「謝謝李哥。」下了車,韓亦詩彎腰拿起自己的長笛和樂譜,向呵呵笑著的李哥道謝。
「妳趕快進去吧。」李哥很豪邁地對她揮手。
一進大廳,她就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朝她走過來。
沉穩的氣質,似曾相識的五官,筆挺整齊的西裝……韓亦詩有一刻的恍神,好像認識卻又想不起來。
「韓小姐。」
是他帶著一點洋腔調的中文喚起記憶,韓亦詩想起來了。
「Max?」她不敢置信地開口,「你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Max微微一笑,「是的,不過今天下午剛到台灣,回來幫楚指揮處理一點事情。」
「喔。」韓亦詩還在震驚中,她呆了半晌,好不容易又找出一個問題,「那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知道我的地址?」
Max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雖然還是那麼謹慎。「楚指揮告訴我的。他之前一直聯絡不上妳,只好讓我跑一趟。」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韓亦詩還是不敢置信。
只為了打電話找不到她,就派助理飛台灣一趟?
接收到她的震驚,Max決定不要多說關於楚正璽的狀況--身在幾千里外,無法聯絡上韓亦詩,連親近她的母親、妹妹都說沒有她的消息,讓一向沉穩的楚正璽幾乎瘋狂。
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台灣,可是聖路易交響樂團方面無論如何都走不開,這才勉強讓Max代替他回來。
「楚指揮很擔心,特別要我來看看韓小姐。」Max溫文地解釋。
「我……我很好,不用擔心。」韓亦詩終於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她困難地解釋著。「我最近比較忙,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