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正璽沒有多問。「那去櫃檯請他們再給妳一張啊,妳坐在這裡多久了?」
她搖搖頭,不說話。
要怎麼告訴他,自己已經試過,只是櫃檯的人聽不懂她努力想表達的意思。
「你們排練到現在?」她扯開話題,「真忙,練得還好吧?」
「還好。『馬勒五號』我不是很拿手,需要多花點時間。」楚正璽揉揉眉心,「來吧,我幫妳去要卡片。」
「沒關係,你去休息,柔柔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是嗎?」聞言,楚正璽笑了笑,「亦柔不是每天都玩瘋了,會這麼早回來?」
韓亦詩很驚訝地看著他在她身邊坐下,並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們並肩坐在走廊上,靠著牆。樂團團員都住在樓下一層,加上時間已經晚了,走廊上靜悄悄的。
「為什麼不進房間休息呢?」韓亦詩忍不住問,他明明看起來很累了。
「我想陪妳坐一下。」他笑笑,「從妳來慕尼黑後,都沒有好好跟妳說過話,後天又要離開了,反正妳又不可能進我房間,乾脆坐這裡陪妳。」
韓亦詩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低頭,瞪著自己曲起的膝蓋。
「妳都沒有出去玩嗎?」他也不在意,依然很溫和地問。「為什麼不跟亦柔他們出去走走?慕尼黑是個不錯的地方。」
韓亦詩卻誤會了,她急急辯解,「柔柔她……她跟那個小方,只是朋友而已,是我不想跟他們出去……」
楚正璽有點疑惑,她在他面前很少這麼急躁的,這是怎麼回事?
他側目望著她,卻看她欲言又止。
「你跟柔柔……是不是吵架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一頭霧水地反問:「吵架?我跟亦柔吵什麼架?」
「要不然她幹嘛帶小方來氣你?」
楚正璽一聽見這樣的話,先是萬分訝異地瞪著她,然後皺起眉,臉色沉了下來。
她不禁咬住自己的下唇。
「妳以為亦柔跟我……」
「你不要生她的氣,柔柔就是這樣,一任性起來就不顧別人想法。」韓亦詩誤會了他的恚怒,繼續解釋著,「她的脾氣一下就過去了。你一直這麼忙,她看不到你,當然會不開心,就會比較容易無理取鬧……」
「那妳呢?l他冷冷的問:「妳也這麼久沒看到我了,是不是也不開心?」
她又咬住了唇。
怎麼會呢?能這樣坐在他身邊,她已經開心到不能言說的地步。只是,這樣的快樂並不能屬於她。
「我是在說柔柔……」
「而我是在問妳。」他靠過來,逼近她開始發白的臉蛋。「亦詩,妳想過我嗎?妳想見到我嗎?」
溫熱的呼吸,他身上好聞的清爽氣息,拂在她的頰畔,讓她一直往後仰,並覺得心跳開始失速。
他卻扶住她的後腦,不讓她退縮。
「說實話,不然我就要吻妳了。」
他的唇不斷逼近,正要貼上她咬得慘白的櫻唇之際,一個咳嗽聲驚擾了兩人。
「咳。」來人是楚正璽的助理,華裔的Max。
他清清喉嚨,把手上一迭文件放在楚正璽身旁,用英文說:「你的總譜,你叫我晚上幫你送過來的。」
韓亦詩驚惶地掙脫,她掙扎著起身。
「Can you ……you……」雖然幾天前是Max來機場接她們的,但是她也只見過Max一次,實在不太敢跟他說話,不過現在她顧不得那麼多了,撲到他面前,好像要求救似的。
楚正璽苦笑,修長手指爬梳過一頭短髮。
「幫她下樓跟櫃檯要一張鑰匙卡吧。」他交代Max,然後對著一臉驚惶的韓亦詩說:「跟他講中文就可以,妳不用怕。」
一語雙關,卻是體貼入微。
只有他看得出她的怕生與退縮,只有他知道她在害怕。
可是,他能怎麼樣呢?他也看得出亦詩完全不瞭解狀況,或者說,根本不想瞭解,她只想逃開。
望著頭也不回的纖柔背影,楚正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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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是逃不過的。
韓亦詩沒想到的是,真相被揭露之際,會是這樣的景況。
在慕尼黑的最後一夜,參加完楚正璽指揮的演奏會之後,在全場激動而瘋狂的聽眾如雷掌聲之中,韓亦詩和妹妹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我只是要跟小方去逛逛,晚一點就回去啊!」在通往後台的側門邊,韓亦柔大聲反抗,「妳為什麼要管我這麼多!」
「已經這麼晚了,你們還要去哪裡?」韓亦詩按捺著性子,「妳不跟我一起的話,難道是要我一個人回飯店嗎?」
「妳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回去?」韓亦柔怒沖沖的說:「不要一直囉唆好不好?我不要妳這樣管我,爸媽都不管了,妳幹嘛管這麼多!」
韓亦詩用力握住拳頭,覺得全身都在發抖。
「爸媽又不知道妳跟別的男人……每天晚上……在……在……」她嗓音顫抖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柔柔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和小方出雙入對不說,每天晚上幾乎夜不歸營,放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苦等。
清晨回來之際,總是衣衫有些凌亂,頭髮散散的,整個人卻充滿性感甜蜜的氣息。微腫的紅唇、頸側無法掩蓋的吻痕……不用太眼尖,都可以清楚看出,柔柔跟小方做了什麼事。
這種事她怎麼可能讓父母知道?
怎麼可以讓楚正璽知道?
「我跟別的男人每天晚上怎樣?」韓亦柔倔強地仰起臉,毫不客氣地反擊回去,幾乎口不擇言,「妳自己又好到哪裡去?難道妳就還是處女嗎?」
韓亦詩臉上立刻血色盡褪,成為慘白。
「妳……」
韓亦柔撇著嘴,鄙夷到極點,「妳老是裝那個乖乖女、模範生的樣子,告訴妳,我已經受夠了!其實私底下還不是一樣,我跟小方至少光明正大,妳呢?」
是不是有人忘了關門?門外呼嘯過的刺骨寒風,此刻開始纏上韓亦詩。
她用力咬著下唇,咬得幾乎出血。
身旁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媒體記者等,都沒有注意到這對東方女孩正在爭執,他們快步經過,嘴裡嘰哩咕嚕地說著聽不懂的異國語言。
然而站在她面前說著中文的韓亦柔,口中吐出來的,卻句句傷人,彷彿利刃一般,一刀刀割得韓亦詩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妳在……說什麼……」
韓亦柔的脾氣從來無法克制,她咬牙切齒的說:「妳以為自己很偉大、很清高嗎?根本就是滿嘴謊言,背後照樣跟男人亂搞的騙子!妳又比我好到哪裡去!告訴妳,我早就知道妳跟楚大哥有曖昧了!」
這一刻,韓亦詩聽見世界崩毀的聲音。
嘩啦啦的,震耳欲聾,幾乎要聽不清楚韓亦柔尖銳刻薄的指控。
一直到韓亦柔終於罵夠了,小方也出現要來接她,兩人連招呼也沒打,雙雙離去很久以後,韓亦詩還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的血液彷彿結冰了,雙手抖得幾乎無法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她困難而僵硬地邁開腳步,走到側門外。冬夜淒清,和演奏廳裡的熱鬧滾滾,幾乎像是兩個世界。
韓亦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往飯店方向走……還是,自己已經死了,死在那些尖銳的言辭下,現在只剩一縷遊魂在飄蕩。
陌生的街道,冰冷的寒風,都不再重要,她的肺部被凍得像要爆炸,眼眶刺痛,全身都在發抖,她卻一點都不想停下來。
不能停,不能停……
停下來的話,這可怕的一切就會變成真的,她受不了……
不是沒有跟妹妹吵過架,也常常領教妹妹霹靂如火的脾氣,可是這一次,韓亦詩深深的,深深的被砍傷了。
她的一切努力,所有的矛盾、痛苦與掙扎,在妹妹眼中,居然是那麼虛偽而可笑。
是的,她也好不到哪去,也是滿口謊言,背著妹妹跟楚正璽糾纏不清。
當真相被揭露的時候,就像是連皮帶肉的傷口被掀開,痛徹心肺。
而她以前居然鴕鳥到這種程度,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不敢面對一切。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下榻的飯店離演奏廳其實只有幾個路口,但她繞了又繞,繞了又繞,等到她終於走回飯店時,已經過了午夜。
凍得全身發僵,連腦漿都結凍了似的,韓亦詩疲憊地從電梯出來,往房間走去,低頭一找,發現整個錢包又不見了。
還可以更慘嗎?她以為自己已經在地獄的底層了。
韓亦詩呆呆的望著皮包,已經無法思考,無法動作。
已經是第幾次了?柔柔不說一聲就把她的錢包拿走,花光裡面的錢不說,還猛刷她的信用卡,甚至帶走飯店房間的鑰匙卡,讓她根本沒辦法進門。
上次是楚正璽的助理Max幫她處理的,這一次呢?
她茫然地抬頭,覺得自己是從一個惡夢中,走進另一場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