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門再次關上時,他都沒有再開口,只是隔著門上的玻璃窗專注地凝視著她,留在門內的詠童,鼓起所有的勇氣,一手按著車門,兩眼瞬也不瞬地與他對望,刺耳的鈴聲在他們的耳邊響起,當捷運再次離站時,她看著他站在月台上的身影,離她愈來愈遙遠,最後變成一個遠方的黑點,並在捷運轉彎時消失不見,就像他當年騎著單車追著公車,追到後來遠遠的被拋在後頭,漸漸,看不見……
站在搖晃不已的車箱裡,聆聽著車速到達一個限速時所發出的囂音,心房隱隱作痛的詠童,感傷地閉上眼。
經過時間的沖刷後,她幾乎已經遺忘了,他們曾經有過那樣的從前,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好久已經不見的從前,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眼前。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在那張已經稍有改變的臉龐上,她還是能夠清楚的聽見,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被他觸動的聲音?
十三年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次擦肩而過的偶遇,與兩句的問候,和青春歲月無盡的留白。
☆☆☆☆☆☆☆☆☆☆ ☆☆☆☆☆☆☆☆☆☆
五根手指頭在小頂頭上司的面前晃了晃。
「小童?」
打從一進公司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的詠童,兩眼呆滯地望著計算機屏幕上保護程序裡,那一條條游來又游去的七彩魚兒。
左看看右看看,小聲的喊、大聲的叫,但眼前人還是處於魂遊天外天的狀態,與她隸屬同一小組的組員琪琪,忍不住再次出聲咳了咳,在還是得不到半點的響應後,她以指敲敲對方的腦殼。
「哈囉,有人在家嗎?」
「啊?」猛然清醒過來的詠童,愣愣地眨了眨眼,「什麼事?」
「妳是怎麼了?」琪琪一手撫著下頷,覺得這個工作超來像是拚命三娘的小上司,今天不是出門時忘了把心帶來,就是工作過度終於把腦袋瓜裡僅剩的那幾條筋給操斷了。
「什麼怎麼了?」她抹了抹臉,隨即打起精神。
「妳從進公司以後就一直在發呆。」琪琪先是平靜地陳述,接著挨至她的身邊擠擠眉,並以手肘蹭著她,「怎麼,婚前症候群?」
詠童朝天翻了個白眼,「不是。」
「要不然就是妳太累了?」她還繼續推論,並且奉上建議,「反正妳就快結婚了,現在家裡一定很忙吧?妳要不要乾脆就請婚假算了?」
詠童直接拿起手邊的活頁夾敲在她的頭頂上,「距離我結婚日子還有一個月,不要那麼急著把我銷出去,謝謝。」怎麼每個人都巴不得她趕快嫁似的?
她兩手捂著頭,「可是我覺得妳的樣子真的很反常。」又皺眉、又歎氣,一整張臉寫滿了心事重重不說,還不時露出小狗似的可憐模樣。
「我只是沒睡飽而已。」詠童隨口敷衍過去,一手勾住她的衣領將她拉至自己的面前,笑咪咪地問:「我有沒有睡飽不重要,交給妳做的東西搞定了沒?」
「呃……就快了。」心虛頓時出現在琪琪的臉上,忙著轉移重點的她,趕緊抱來一堆文件擺至詠童的桌上,「這個妳能不能幫我跑一下?妳上次扔給我的那個案子,我還沒有空拿去給對方的大熊老大。」
詠童頓時揚高了一邊的柳眉,「妳還沒拿去?」有沒有搞錯,三天前就叫她拿過去了,她居然摸到現在?
「我忙嘛,妳就幫幫忙啦。」琪琪可憐兮兮地垂下兩眉,雙手合十地虔誠望著她。
她又是抄起活頁夾再敲一記,「到底妳是組長還是我是組長?」怎麼她的每個組員老是蹲在辦公室裡,就只有她這個最上面的最反常,不坐著忙她自己的事,老是負責幫他們去跑腿!
「我忘了跟妳說,大熊老大十一點鐘要。」連續被敲了兩次後,琪琪邊說邊往後退,也愈說聲音愈小,並趕在她發作前先跑再說。
「妳怎麼不早講?」對著她一溜煙逃難去的背影火大地吼了一聲後,詠童抬手看了看表,匆匆忙忙把桌上一整迭已經整理好的企畫案塞進自己的大包包裡,接著一骨祿地衝出辦公室準備趕場。
春光耀眼,種植在大樓外人行道上一整排的小葉欖仁,在風中舒展開來的新春嫩芽,翠綠得有如一顆顆色澤沁綠的寶石,搭著電梯下樓後快步走出大樓外的詠童,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意中,注意到了一名突兀醒目,身著一身鮮紅色套裝的女人,正巧朝她這方向走來。
「絢麗?」在即將擦身而過之前,將她認出來的詠童,有點不相信地輕喚。
側首看了她一眼後,臉上也寫滿了訝異的況絢麗,作夢也沒想到,竟會在這地方遇見她。看著陽光下,詠童那張幾乎沒什麼改變的臉龐,一種她老早就命令自己丟開的情緒,又開始在她的心底甦醒發酵。
「好久不見了,妳好嗎?」臉上寫滿欣喜的詠童,興奮地上前握住那只塗著鮮艷蔻丹的手。
況絢麗沒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所背的那個塞滿文件的包包,再將兩眼瞄向一旁的大樓。
「妳在這棟大樓裡上班?」
「嗯。」詠童點點頭,拉著她走至一旁路邊設置在樹下的座椅坐下。「妳呢?妳繼承家業了?」看她這個樣子,爸爸是大企業的老闆,身為獨生女的她,似乎真照著她當年所說的,進入自家的公司當起企業家第二代了。
「嗯。」本不想與她多聊的況絢麗,在一手被她緊握住不放的情況下,也只能陪她一塊坐下。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一直很想再見到這名高中時,總是形影不離的貼心好友,止不住臉上笑意的詠童,看著此刻與以往完全不同,一副女強人模樣的好友,興奮過後,心中也塞滿了為她感到的驕傲。
「五、六年了吧。」況絢麗抽回被她緊握了許久的手。
「我好久沒見到同學了,妳是我這幾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
「噢。」她意興闌珊地應著,狀似不經意地低頭看了看腕上的表。
「妳還有跟其他的同學聯絡嗎?」沒發現她動作的詠童,一時之間的喜悅之情,還沒平定下來。
況絢麗輕挽著垂落至頰邊的髮絲,將它勾至耳後,「偶爾會跟幾個通電話。」
「他們還好嗎?」
「嗯……」她一手輕托著香腮想了想,「女生方面,坐妳旁邊的那個小嵐,去年生了第三胎,那個愛哭鬼鳳仙,聽說去年跟著她老公去上海了。男生方面,詠泰還是跟我同一間公司,大媽服完兵役就去了美國,一直沒回來過。」
詠童笑了笑,「這樣啊。」
單純乾淨的笑顏,映在況絢麗的眸心裡,像顆掉進眼裡的砂,胸臆中那股自她出現在面前起,就一直隱隱發酵的情緒,逐漸開始變成一種刺痛。
「妳還想知道誰的消息?」她明眸一轉,帶點洞悉的目光,很快地掃向一直以來,總是什麼都不知情的詠童。
望著她那近乎尖銳的目光,令詠童並不願在她面前承認,自己是否想自絢麗的身上知道何人的消息,而在她的心底深處,她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那個曾經佔據她生命多年的男人,如今究竟是如何了?她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交了女朋友了嗎?或者,是否早就已經與別的女子建立了一個家庭。
「沒了。」過了一會,詠童掩飾性地笑著朝她搖首。
也許是感染到了她那言不由衷的情緒,唇邊笑意驟失的況絢麗,忽地一手拿起皮包站起。
「我還得去開個會,不能陪妳多聊了。」
「好。」這才記起自己也有事要辦的詠童,連忙跟著起身,並在她要走時,自名片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記得跟我聯絡。」
然而遞出的名片,過了好一會,始終沒被人收下。
看著詠童多年來還是不變的笑容,況絢麗面色更顯陰晴不定,就在不明所以的詠童,遭她拒收名片後,尷尬得不知道該不該把名片收回來時,她自況絢麗的口中,聽見了從不曾聽過這麼陌生冷漠的聲音。
「我想,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和老友重逢的喜悅感,霎時在空氣中消逝得乾乾淨淨,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的詠童,緩緩收回了拿著名片的手,錯愕地看著這名曾經形影不離的手帕交,她那近乎仇視的眼神。
「為什麼?」
她回答得很單刀直入,「因為我也一樣愛過他。」
「他?」沒頭沒尾的,她說的是誰?
「陸曉生。」
多年來從不知有這回事的詠童,張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名當年與她最是要好,同時也是在那段失去陸曉生的歲月裡,陪著她度過最艱難日子的好友,而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方纔那一句她從沒有發現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