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憲法規定人權平等,貧富、貴賤自然劃出了社會階級。他與她,原是互無相關,永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也因此,她沒必要為他一貫始終的無禮,而自覺尊嚴受到屈辱……
既然沒有交集,自然談不上傷害。
第三章
辦公室內,剛放下電話的古昊天,臉上冷硬的線條稍稍和緩……
剛才老人特地打電話到公司提醒他,今晚「務必』準時出席關家的晚宴,專制的口吻,意圖擺佈他婚姻的企圖十分明顯。
實則,古昊天也確實在老人宣佈干涉之前,已經對營造市場與關正輝做過仔細研究。
在掌握詳細資料後,他立即看出關月欣會是太古打入營造業的快捷方式!只要能握有關月欣這張牌,關正輝無疑將全力支持太古進軍營造市場。
但這卻非古昊天之所以注意關月欣,最主要的考量。確實,不需老人出面干涉,他對關月欣已經有興趣。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關月欣十分符合作為他妻子所需具備的條件,無論出身背景、相貌、學歷皆是上上之選。
選妻一事,自然跟挑情婦不同。
情婦只需賞心悅目,完全憑借感官好惡來取捨。一旦煩了、膩了,金錢就可以打發,絕不拖泥帶水。但妻子卻是共處一生的伴侶,他自然得嚴格挑選夠資格與他匹配的女子。
事實上,不必老人提醒,今晚他也會準時出席關家的晚宴。
這件事雖然沒有老人插手的餘地,但一開始有老人出面,在上流社交圈的婚姻中介排場上,算是給足了關家面子。因此他不介意跟老人共演這齣戲碼,但之後的發展--老人休想進一步干涉!
下班後他照例延遲半小時才離開公司,關家的晚宴訂在七點,時間仍然充裕。
車子開出公司後,古昊天開著車子一路駛往住處,等紅燈的時候,人行道上一抹白色纖影吸引了他的視線--
是她,江雨薇。
不必辨識,他輕而易舉地在人群裡認出她。
這個地方離公司已經有一段距離,她似乎已經步行很久,清秀的側顏上有明顯的倦容。
也許是她臉上那股淡淡的輕愁打動了他,古昊天放慢車速,將車子開到人行道旁,橫臂打開另一側車門。「上車吧!我送妳一程。」
起初,雨薇遲疑地頓下腳步,臉上露出茫然表情,因為一道突然開啟的車門打橫擋住了她去路。雨薇原以為有人要下車,因此往後稍退了兩步,但當聽到車上傳來的聲音,她認出了這渾厚的男音中,那唯「他」所有,獨一無二的霸氣。
遲遲等不到回答,亦不見她有上車的舉動,古昊天不耐煩地橫身越過側座,瞪著雨薇:「快上車,這裡不能停車!」
又是十足獨裁與霸道的口吻。
雨薇確實已經走累了。為了省下搭公車的錢,她每天上下班必須走一個小時的路,但是她難以容忍他略施小惠,便自以為有資格命令她!她下班了,不是嗎?此時他已不是她的上司,她當然可以拒絕他的任何「命令」。
於是,沒有顧忌地,她搖頭。「謝謝您,總經理,我習慣走路。」冷然地將他的恩惠與霸氣一併排拒在外。
古昊天面孔倏地轉冷。她搖頭!她竟然拒絕他?!
古昊天冷笑,懷疑這是否又是江雨薇另一套欲迎還拒的戲碼。「怎麼,不上車?」冷著聲,古昊天的口氣足以冰凍沸水。
雨薇再次搖頭,毫無遲疑,而且她也不打算再開口道謝。並非她主動求來的恩惠,自然沒有干恩萬謝的必要。
一股怒意油然發自肺腑,在古昊天的胸臆間擴大……
「好得很,妳很有個性!」他冷笑,
雨薇沒有回應,她回視他的怒氣,冷靜的眸子沒有閃避也沒有躲藏。
她清冽無波的眸光,反而掀起了他的怒氣!「難道妳不知道,接二連三得罪上司,是不明智的行為?」他壓抑地,冷冷地放話。
「現在是下班時間,『總經理』。」她淡淡提醒他。
古昊天深吸一口後,突然笑出聲。「幹嘛?拒人於千里之外,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雨薇瞪大眼睛。他自以為是的話,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總經理,請你不要誤會--」
「既然知道我是總經理,還目無尊紀,以下犯上?好,江雨薇是嗎?」他笑得陰狠。「我會記住妳!」
撂下話,他用力踩下油門,車子立刻像箭一般狂駛而去。
他太生氣了!
老人處心積慮也撩不起他一絲煩躁,而這個江雨薇,卻如此輕而易舉便觸犯了他的怒氣?
車行片刻,速度驟然減緩,古昊天平靜下來後找回他的理智,也為自己驟來的狂怒找了合理解釋--
絕對是那個女人自以為是的態度惹毛了他,才讓他有如此反常的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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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車子消失在街角,雨薇緊繃的身體才慢慢放鬆……
他的脾氣……大得嚇人!
但是柯姐明明曾說過,總經理是她平生僅見,最理性冷靜的人。
閉上眼,他臨去前狂怒的表情,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平靜下來後,她開始不明白,何以當自己面對他,她蟄伏的尊嚴總會倏然冒出,頑強地賦予她跟他對峙的勇氣?正常狀況下,她該平心靜氣接受他的「好意」的,不是嗎?可她非但拒絕了,甚而沒有半點感激。
雨薇怔怔地站在人行道上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天空忽然落下驟雨。
街上行人皆四竄躲避,雨薇卻依舊站在沒有遮棚的人行道上,仰臉望向烏雲密佈的天空,任豆大的雨點打在她的臉頰上,雨水濕冷的寒意浸醒了她一時混沌的意識……
雨水滑落她的面頰,蜿蜒而下頸項,涼意霎時沁入心口,等她猛然驚覺,已經是一身濕。今天早上出門她根本沒帶雨具,雨薇匆匆跑到騎樓下躲雨,看情況,這場驟來的狂雨已徹底將她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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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來,掙扎地爬下床時,雨薇即感到一陣突來的暈眩。大概是昨天傍晚淋了雨,好像感冒了。
扶著牆,她慢慢地走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桌前,拉開抽屜拿出兩粒藥丸和著水吞下,然後坐在椅子上歇息了片刻。
等暈眩感漸漸緩和以後,她才站起來脫下睡衣,換上衣櫃內三套外出服其中一套--一件式樣早已經過時,而且洗得有些褪色的淡藍色棉布洋裝。
這件衣服是她大學畢業那年母親親手縫製,送給她當畢業禮物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惜著。
因為這件衣服不僅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品,也是她僅有的三套外出服中最不寒酸的一件了。
記憶中,從大學畢業以後,她就不曾再為自己添購過新衣了。
如今母親去世,她身上背負著上百萬債務,更得縮衣節食攢下每一分錢,好早日還清債務,她才能開始存點積蓄。
這些日子以來,她時常感到自己彷彿是大海裡一條微薄的小舟,一旦風大浪大,隨時會有滅頂的危險。但若能有些積蓄,儘管數目不多,她或許可以不再有風雨行舟的不安全感。
換過衣服,她從冰箱裡拿出昨晚吃剩的吐司,又泡了半杯牛奶當早餐,卻只喝了一口便覺得反胃。勉強吃了半片吐司,愕然發現時間不早了,她匆匆忙忙拿了皮包、穿上鞋子,就離開頂樓加蓋的鐵皮小屋。
在台北這種寸上寸金的地方,這兒是她唯一租得起的陋室、也是她安身立命的「家」。她的「家」在五樓樓頂,是幢沒有電梯的舊公寓。
急急忙忙地繞著回轉的階梯一路奔下,未到一樓,頭暈突然轉為劇烈。雨薇不得已蹲在二樓和三樓樓梯間轉角處,心底默禱著暈眩能盡快離去……
她是沒有資格生病的呀!
「江小姐,妳身體不舒服嗎?」頭頂上方傳來清亮的男中音。
雨薇吃力地仰起臉,看到一名個子高高、長相清秀的大男生正俯下上半身,一臉關切地望著她。
雨薇認得他,他是房東太大的兒子,好像叫張……張森?
「嗯,頭有點暈,」雨薇回答:「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張森皺著兩道劍眉,頗不以為然。「妳的臉色很蒼白,應該看醫生的。」
「不,不必了……」雨薇慢慢站直身子,感到頭暈已好些了,不禁釋然地吁出一口氣。「我還得趕去上班,謝謝你的好意。」
不敢走得太急,她慢慢步下樓梯,等走到樓下才發現原來張森不放心,一直跟在她身後。
「江小姐,妳搭公車嗎?」
「嗯。」今天她根本沒體力走路去上班。
張森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說:「我有機車,妳不怕坐後座的話,我載妳去上班好了!」實在是雨薇那副風吹就要倒的模樣叫人不放心。為免良心不安,一整天想像她在公車上暈倒的畫面,他只得沒選擇地好人做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