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英渾濁的眸子似正在回憶往事。「媽現在告訴妳的話,每一個字妳都要記住。當年妳爸還在世的時候,妳有一位古伯父……」林月英咳了兩聲,才把話接下去。「他跟妳爸是拜把的兄弟,古伯母在妳小的時候還曾經抱過妳……雨薇,妳還記得他們嗎?」
雨薇搖頭,清澄的雙眸佈滿疑霧,母親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
「是呀,」回想起幾十年前、丈夫還在世時發生過的事,林月英露出笑容。「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當年妳也才不過三、四歲,不記得是當然的。自從妳爸死後,我們母女就從台北搬到宜蘭,那時候因為搬得很匆促,事前根本來不及通知妳古伯父他們,人海茫茫,又經過了這許多年,那麼好的朋友,就這樣失去聯絡了……」
林月英頓了頓,抬起頭,欣慰地望著女兒,嘴角的笑意驕傲地擴深。「時間過得好快,這幾十年像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妳就已經長大了。」
自丈夫死後,歷經數十年人海滄桑,林月英淒楚的語調,含有無限感慨。
雨薇卻不明白。「媽,當年您為什麼不跟古伯父、古伯母聯絡?難道爸死後,古家也像那些勢利的人一樣,對我們落井下石嗎?」
雨薇的父親當年開設工廠,卻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工廠倒閉後雨薇的父親江青峰積欠了大筆債務,許多平常跟江青峰稱兄道弟的人,那個時候避之唯恐不及,深怕江青峰上門找他們周轉,路上相遇了恐怕還會撇首仰鼻,來個翻臉不認人。
江青峰就是因此才會郁忿交加、心懷憂慮而過世的。
這些過往的傷心事,是父親去世,母女倆搬到宜蘭鄉下數年後,雨薇聽母親含著淚訴說的。
「不,只有古家跟那些人不同!那時候妳古伯父不但為我們江家出錢,還清妳父親欠下的巨債,還在青峰過世後,體貼我新寡哀痛、又攜著弱女,一力承擔了喪葬事宜,妳爸那塊墓地,還是妳古伯伯出錢買的。」說到這裡,林月英忍不住悲從中來,傷心落淚。
她一直心懷感恩!始終沒有忘記古家給她們孤兒寡母的天大恩惠。
「既然古家待我們這麼有仁有義,媽,您為什麼--」
「就是因為古家太慷慨了,我們母女倆豈可一而再地麻煩人家?」林月英搖著頭喃喃道,她也有她的尊嚴。「他們夫婦要是知道我們的消息,像他們這麼重情重義的人,咱們母女倆豈不是又會成為人家的負擔?」
雨薇明白了。她解意地微笑,或許她的脾氣是遺傳自母親的性格?
「如今我會再提起這件往事,是因為妳古伯母有樣東西寄在媽這兒,這麼多年過去,我本來以為再也沒機會還妳古伯母了。」
林月英隱瞞了若幹事。
事實上,為人母的她難免還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她死了以後,雨薇在這個世界上將無依無靠。
若不是憐惜女兒,那樣「東西」,她原是不打算還給古家的,畢竟……
早在江家一敗塗地的當年,古家已經發跡,如今事隔二十多年,依古振東--古家老人主事精明、強悍的作風,這些年過去古家只會發展得更好!
況且這十幾年來她天天注意報紙,早知道古家的事業非但在台灣經營得有聲有色,即使在全世界也享有名聲--古家已今非昔比了!
江、古兩家,門戶早已不相對了呀!
「媽,您是要我代替您,把東西送還給古伯母嗎?」雨薇問母親。
林月英回過神,定了定心。她不能再為了堅持自己不值錢的自尊,而犧牲掉雨薇的幸福!
「嗯……媽要妳親手將東西,交還到妳古伯母手上。」林月英斂下笑容,嚴肅地望著女兒。「雨薇,妳一定要答應媽,親自辦到!」林月英一定要得到女兒親口允諾。
雨薇黯然點頭,母親要求的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怎會不答應?況且她心底明白,這可能是母親最後的遺願。
林月英見雨薇點頭,釋然而笑。
當年江家和古家,憑著一樣「信物」訂下兒女親家,那也是她要雨薇「還」給古家的東西。
看到女兒點頭允諾,林月英放寬了心。只要古家一看到這樣東西,立刻就會知道雨薇為何而來了。但女兒是她生的,林月英最瞭解雨薇,她明白這孩子一向有主見,要是讓雨薇知道事實的真相,她心底一定會排斥的!
林月英之所以隱瞞,也是為人母的一點私心了。
「媽,您要我送還給古伯母的是什麼東西?」
「這樣東西我一直妥善收藏著,這回入院我也把它帶在身邊,我把它鎖在床頭的抽屜裡。雨薇,來,妳替媽把抽屜裡那包黃絨袋取出來。」
雨薇聽話地打開鎖,取出放在抽屜裡的黃絨袋。她從未見過這麼精緻的黃絨袋子,當然更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林月英自女兒手上接過絨袋,解開袋子上繫緊的彩繩後,取出一隻寶光燦潤、通體碧綠的玉環。
見到這只美麗得不可方物的玉環,雨薇忍不住歎息!這隻玉環質地溫潤水透,鮮少雜質,就連不懂寶玉的雨薇,也能一眼看出它的珍貴。
「來,雨薇,戴上它看看。」
「媽?」雨薇懷疑地望著母親,不明白母親的用意。
「聽話。」林月英口氣雖然溫柔、卻堅持。
儘管疑惑,雨薇仍依言戴上玉環。
「竟然這麼合手!」林月英驚喜的歎息!她呆住也傻住了,不覺喃喃地道:「簡直就是量了妳的腕圍訂作的!真是……真是想不到呀!」
這意味著什麼?
多年來林月英早學會對現實不抱存幻想,唯一令她的心能感到踏實的,就是死命工作、認真攢錢,這十多年來為了供雨薇唸書,母女倆苦哈哈的過日子,攢得一塊錢她也當兩塊用。
但現在看到這隻玉環竟像自己認主人似的,完全吻合雨薇的腕圍!驚異之餘,林月英也開始抱存冀想了。
或許……或許這孩子與古家真是有緣分的?
「媽,妳放心,我一定會親手把玉環送還給古伯母的。」雨薇淡淡一笑,隨即卸下玉環,代母親將玉環放回絨袋裡。寶物再美,不是她的東西,她並不留戀。
林月英的嘴角自然而然咧開,她突然感到全身鬆弛起來,真真正正的放心了。
仔細交代雨薇古家在台北的住址、古氏夫婦的姓名、以及一些瑣碎的細節後,林月英終於安心躺回床上午睡。
這一覺林月英睡得香甜,再也沒有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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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商界若提起太古集團無人不知,當然,這與「太古」淨值數百億,擠列台灣前五大集團的身價,大有關係。
太古集團出資介入經營的產業,囊括了金融、通訊和電子,其它星羅棋布的衛星子公司,更是多到不勝枚舉。
太古創立最初,任誰也料不到當年的太古企業,會發展到今日的集團規模,而這一切要從太古的老董事長古振東年輕時說起!
古振東年輕時只是一名出賣勞力的泥水工匠,在他四十五歲生日那天,他把一輩子辛辛苦苦給人糊牆、省吃儉用整整存了十年的萬把多塊錢,全數拿去買了一塊結不出稻籽,根本沒人要的旱地!
那個時候,人人都嘲笑拿錢買歹地的古振東是呆子、傻瓜!
但古振東相信的是自己。
他買這塊地不是為了種水稻,他是買來蓋房子的。
太古從炒地皮發跡,正好趕上台灣經濟起飛的契機,房地產業景氣大好,直至今日太古涉足商界,經營涵蓋的範圍之廣闊,令人咋舌。當然,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敢再笑話他了。
相反的,古振東當年的「遠見」,成了一則商界人人嘖嘖稱奇的「神話」!
到今天,每個能見到古振東的人,莫不鞠躬哈腰,迭聲「古董,您老人家好!」諂媚逢迎,唯恐不及。
但強者雖強,古振東還是畢竟老了。直到今天,在太古集團內坐陣龍頭的,已經是第三代少主了。
老人唯一的兒子過世已經十五年,當時老人剛退下不久,兒子掌舵才三年不到就意外過世,孫子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老人後繼無人,不得不再重新掌權。
直至八年前,太古集團第三代少主從紐約大學拿到企管博士學成歸國,老人才得以逐步將權力釋放。
而事實上,太古本為台灣一家本土企業,老人雖然經營有成,但經營手法保守老舊,在現今全球化趨勢競爭下,可預見未來將會逐步凋零,終至被市場淘汰!然而太古卻能在五年內整頓內部人事成功,積極於上海、寧波投資增建新廠,汰換產業舊機,添設新型機種以精簡工時與人力,翻身轉型為國際化公司,且積極培植代工實力,不斷爭取國外訂單,事業版圖逐步橫跨中美與東亞兩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