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埃爾羅伊的木屋二十碼開外就是他的玉米地。玉米稈在輕輕地晃動著。如果往穀倉去時埃爾羅伊注意到玉米稈的晃動,他也許會認為地裡有一頭四處闖來闖去的動物,因為那時並未颳風,一絲微風也沒有。不過他心不在焉。他在盤算著等哈特等人一走,就回威奇塔去取他的犁。
考特尼起床半小時了,一直在等薩拉完成她的早妝。薩拉有幾分姿色,每天早晨都費許多時間妝扮,確保每個人都會注意到她有多漂亮。頭髮梳得周周正正,臉上塗脂抹粉的,還加上她一路帶著的防曬霜。都是薩拉滿腦子虛榮,以致他們在夏季快結束才重新上路,能在冬天來臨前到達韋科就算幸運了。薩拉唆使愛德華到堪薩斯去看看她的幾個親友,還不就因為她想炫耀一下自已的丈夫,一個有名有勢的醫生,並讓她家鄉的每個人都瞧瞧她自己混得有多好。
農夫在門外製造了一大串不必要的響動,才探進頭來,"燻肉好了,女士們,雞蛋就等著攪和了,如二位肯賞光去那邊屋子吃點早餐的話。""你的美意真是太好了,布勞爾先生,"薩拉滿面春風地說著,"我丈夫回來了嗎?""還沒呢,夫人。不過我想他不會去太久的。年中這個時節,這兒的獵物多著呢。"農夫轉身離開。聽他又在門上弄得砰砰作響,考特尼對他的怪模怪樣疑惑不解地直搖頭。她明白他來時這種舉動的用意,但此刻又為的什麼?接著門猛一下被撞開,埃爾羅伊·布勞爾滾了進來,雙手緊捂著大腿。-支又細又長的箭桿插在裡面。哦,他幹嘛……
"老天,那天的他們還多著呢!"埃爾羅伊站起來,呻吟著,折斷了箭桿。
"出了什麼事,布勞爾先生?"薩拉一邊問,一邊朝他走過去。
埃爾羅伊又呻吟起來,"印第安人!我們遭到了襲擊。"薩拉和考特尼站在那兒盯著他,日瞪口呆。接著埃爾羅伊聲音嘶啞地喊道,"那邊!"他指著一個有蓋的大飼料盒似的東西,一時更狂躁起來,"就為這種事,我給我老婆挖了個洞。她塊頭大,洞裝得下你們倆。進去,千萬別出來,外面沒動靜了也別出來。我得回屋子去,槍放在那邊。"說完他就走了。薩拉和考特尼都不願相信他。這事兒沒發生,不可能。
聽到一聲槍響,緊接著又是一聲,薩拉嚇壞了,"鑽到盒子裡去,考特尼!"薩拉一邊往盒子跑一邊喊叫,"哦,上帝,這不可能發生,現在,一切都好好的,不可能。"考特尼身不由己地跑到那低低的盒子邊,跟著薩拉爬了進去。盒子沒底。洞往地裡挖了兩英尺半深,足以讓她們倆蹲在裡邊,頭還沒觸到盒子頂。
"蓋上它!"薩拉尖叫著,兩隻灰色的眼睛蹬得圓圓的,滿是驚恐。接著叫道,"我們不用怕。他們找不到我們。他們只不過是些愚蠢的野蠻人。他們根本不會往這裡面看。他們……"聽到穀倉外一聲嘶叫,薩拉閉了嘴。這是一聲駭人的巨痛難忍的嘶叫。緊跟而來的更嚇人:喊聲大作,野獸般的喊叫,一時越來越響。接著就在穀倉門外又有一聲尖歷的嚎叫。考特尼趕緊定住神,把蓋子蓋緊,四周漆黑一片,本身就讓人不寒而僳。
"薩拉,薩拉!"發現薩拉嚇昏了,考特尼哭了起來。儘管癱倒在她旁邊的那女人身軀還有些溫熱,她仍覺得孤零零的。她就快沒命了,她不想死。她知道她會含羞忍辱地死掉,會嘶叫、哀求,然後脫不了一死,任何人都知道印第安人是毫無同情之心的。
哦,上帝,如果我死定了,那麼別讓我求饒,讓我找回勇氣不去求饒。
愛德華·哈特聽到第一聲槍響後便急忙策馬跑回農場,達拉斯緊跟在他身後。但他們近到看得清楚發生的事情時,這個年輕點的傢伙掉頭就跑。達拉斯可不是條好漢。
愛德華並不知道後面這截路上就他一個人,他只想著他的女兒,要去救她。他從農場的一邊往前靠近,看見四個印第安人圍著彼得,那個年輕的農工和海登·索雷爾的屍體。愛德華開的第一槍打中了,但隨即一支利箭插進了他的肩膀。箭是從穀倉前面射過來的,他朝那個方向又放了一槍。
這是他開的最後一槍。又有兩支箭射中了他,他跌下馬來,再也動彈不得了。
八個科曼契勇士達到了他們來這兒的目的。他們順著十三匹馬的足印跟蹤到這個農場。他們看到只有十匹馬又從農場走了,留下了兩人,他們想要的十三人中的兩個。那兩人其中的一個死了。那大塊頭的農夫還沒死。
農夫只受了一處傷。他被困在屋子與穀倉之間,進退不得。四個勇士在戲弄他,揮舞著刀子嚇唬作弄他,其他幾個科曼契人在屋子和穀倉內外搜索。
兩個科曼契人進到穀倉裡。一個爬人馬車內, 一邊找一邊把裡面的東西往外亂扔。另一個在倉內四下搜索,在找藏身之地。他的雙眼滴水不漏地查看每一個角落。
他臉上毫無表情,但他內心充滿了一種可畏的、扭曲的痛苦。他昨天回到科曼契人營地,發現了白人們留下的那場噩夢。昨天是他離別三年後首次回來探訪他的親友,但回來得太晚了,沒能拯救他的母親和妹妹。復仇永遠彌補不了她們遭受的屈辱,但能幫他減輕自己的傷痛。
灰塵上的足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朝飼料盒走去,手中握著一把用來剝獸皮的利刃短刀。
考特尼沒聽到這兩個印第安人進穀倉的聲音。她的心猛跳著,砰砰直響,以致她幾乎聽不到院子裡的任何響動。
飼料盒的蓋子被掀開,考特尼還沒來得及驚叫,頭髮就被一雙粗暴的手揪住了。她緊緊閉住眼睛,不想看到置她於死地的那一擊。她知道她的喉嚨就要被割開,因為他把她的頭往後一扯,脖子挺了出來。現在隨時,上帝,隨時……
她不願睜眼。但他卻想在下手時讓她睜眼看著。另-個女人在洞裡癱成一團,已經昏過去了,這一個還神志清醒,正瑟瑟發抖。但她不願朝他看,即使把她的頭髮纏在手上用力拉扯也不頂用。他知道自己扯得她很痛,但她始終雙目緊閉。
盛怒之餘,他開始上下打量她。他意識到她不是這裡的人。她穿的衣服很漂亮,既不是印花棉布,也不是褪了色的棉布。她不可能是農夫的老婆或小孩,她的皮膚太白嫩,簡直有點透明,幾乎沒曬過太陽。她頭髮纏在他指上柔滑如絲,既非棕色也非金黃色,而是二者的融合。細細地打量著,他看出她不過十四歲,或許稍大一點。
慢慢地,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到馬車那兒,見到那個叫彎指的同伴拋出的一件件衣服。他鬆手放開了這姑娘的頭髮。
考特尼害怕之極,眼睛再也閉不住了。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並沒感到有刀子碰她的喉嚨。一下子被鬆開來,她反不知想什麼好了。但當她確實睜開雙眼後,她幾乎昏了過去。再沒比眼前這印第安人更恐怖的景像了。
他的頭髮長長的,如瀝青一般烏黑,梳成兩條辮子。赤裸的胸部用淡血色的油漆塗成一道道的,幾種顏色的油漆把他臉部塗成四部分,掩住了他的真面目。但他的雙眼,緊盯著她的眼睛的那雙眼睛,出人意料地打動了她。那雙眼睛彷彿並不屬於他,一點兒也不可怕,不像他身上的其他部分。
考特尼觀察到他的視線一時從她身上移開,接著又盯著她。她斗膽看向他身上其他部分,仔細打量。當看到他手捏利刃對著她時,以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看到那雙貓眼似的金色眼睛發現他的刀子,一下瞪得圓圓的,接著她便人事不省。見她倒在另一個女人身邊,他咕噥了兩聲。東部女人是蠢貨。她們甚至連防身的武器也懶得帶。
他歎了口氣,遲疑不定。她長得太像他妹妹了,圓鼓鼓的小面頰。他下不了手。
他輕輕蓋上飼料盒的蓋子,走開了,向彎指示意他們白費了好多功夫,卻一無所獲。
第二章
埃爾羅伊詛咒命運的安排,讓自己在比爾 查普曼經過威奇塔那天,正好也到了那兒。他知道他就要完蛋了。但何時--何時?他和抓他的人離開他的農場已經好幾英里丁。他們一直驅馬北行,順著查普曼留下的蹤跡追趕,直到太陽當頂才停下來。
埃爾羅伊明白過來他們要如何處置自己之後,幾乎讓他們所有人一齊動手才把他制服住。不過沒一會兒,埃爾羅伊便被縛在樁上。地面曬得滾燙,他四肢攤開,被剝得光光的,身上從未見過太陽的部位留給正午的烈日慢慢地灼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