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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花菜

  顧紫衣不是沒見過乞丐,顧府平日也常常救濟窮人,然而,她卻沒有見過這麼一副景象,好像人氣已經從這些人身體裡散盡,只有一副軀殼等待著生死末卜的將來……

  「久聞大燕繁華富庶,四海昇平,原來是金玉其外。」

  裘公子嘴角懸著一絲冷然的笑,「還是傳聞不假,當今的大燕天子年少輕狂,治國無方?

  「你!」

  顧紫衣的臉漲紅了,她很氣,氣得沒有顧上細想話中隱含的意思,她很討厭慕容幸那副臭臉擺的模樣,想起來牙關就隱隱發癢,可是,聽見旁人這樣批評他,她卻很氣,真的很氣、很氣、很氣。她很想指著這討人嫌的裘公子罵回去,可是……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乞丐們已看見這兩個衣著光鮮的誤人者,紛紛地圍攏過來,煞那間一股難聞的異味撲面而來,無數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們,無數只泥濘濘的手朝他們伸過來。顧紫衣看見一個女人,懷抱著孩子,蹣跚地擠進來。她的孩子瘦得只剩骨架,頭大得恐怖,髮絲箕黃、面色灰暗。她顫抖的手伸過來——

  「啊!」顧紫衣尖叫一聲,掉頭就跑。

  裘公子微微一怔,連忙回頭去追時,卻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跑到哪裡去了?

  懊悔的感覺一下子拴住了心,顧不得週遭眼神異樣,幾個起落,掠上屋頂,然而卻四下都看不見那個嬌小身影。

  早知道這樣,無論怎麼死纏爛打,也要問出真名實姓來!

  裘公子正在懊惱之際,下方隱隱地起了騷動。

  低頭看時,仍是那一群乞丐,似乎圍著什麼人,看得仔細些,人縫中隱隱一角青色綢衫,可不就是那位「伊』公子?

  原來,顧紫衣沒有跑遠,只是衝進最近的一家燒餅鋪子,用扇子上的玉墜,換下了店中所有的燒餅,用籮筐搬了出來。

  可是乞丐太多了,一眨眼的工夫,燒餅已經被搶空,後面不甘心的乞丐把她圍在當中,有些甚至自己動手,想要從她身上搜尋財物。

  顧紫衣縱有一身武藝,卻沒有辦法對這群衣衫襤樓、瘦骨嶙峋的人動手,只好艱難地在人群中躲來躲去,試圖掙脫出來。

  裘公子劍眉揚起,便打算跳下去二度救美。

  正這時,眼前一花,一個魁梧身影搶在前頭。裘公子一愣,腳步就慢了慢。

  那人跑前兩步,卻又悠悠然回身。是個中年人,看模樣倒也氣宇非凡,尤其一臉大鬍子,威武得很,只是一雙眼睛總有點兒賊溜溜的……

  裘公子急著救人,沒工夫跟人打岔,只是看在方纔那人的身法,不敢造次,拱拱手道:「兄台,借光!」便要繞過去。

  來人身子微微一晃,依舊攔在他面前,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口中唸唸有詞:「賣相不錯,功夫好像也說得過芒,肯出手救人,為人大概也不太壞……好吧!」

  那人樂哈哈地拍拍他的肩,神情怎麼看都有點兒不懷好意,「機會就讓給稱這小於了!」

  這,這什麼意思?不管他了,救人要緊,提氣飛身——

  命中注定襲公子二度救美的戲碼無法上演,這次打斷他的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群人。

  「在這裡了!」一聲大吼。

  頓時裘公平的身形,也嚇住了乞丐,驚愕地後退。

  先是一個人的聲音,而後是一群人此起彼落的聲音:

  「在這裡!」

  「在這裡!」

  充滿出自內心的驚喜,倒像是一大群死囚聽見了赦令——

  先行趕到的十幾個人,在看清終於趁亂掙脫出包圍的「伊」公於面貌之後,無不由失魂落魄的神情轉為欣喜若狂。

  皇衣金刀,屋頂的裘公子看清來人的衣飾,似笑非笑地揚起了嘴角,不錯,那是皇城禁衛的裝束,那麼,那個自稱姓「伊」的男裝佳人,就應該是——

  「太后!」

  十幾個侍衛刷刷一聲全部跪倒,聲音居然已經有些喜極而泣的顫抖。

  不至於毫,顧紫衣滿腹狐疑,起碼領頭的那個她是認得的,就是一早護衛她出宮的人。幾時侍衛們對她這個太后有了如此感情,重逢時激動若此?

  「你們怎麼啦?」

  「我們護衛太后不周,以致今太后走失,皇上有旨,若午時之前不能迎回太后,就要將我們斬首了。」

  看看日頭,已堪將上中天,也就是說,他們都是剛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哪能不激動得熱淚盈眶?

  顧紫衣到這時候,才對自己的太后身份有了一點別的認知,原來她不僅是宮中的一道擺設,還是一道不能有閃失的擺設。不管怎樣,對這群險些受了連累的侍衛,她還是心存內疚的,而對下這道旨意的人,又多了一層莫名的氣惱,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氣惱到底由何而來?

  若以為熱鬧僅此而已,那就大錯特錯。

  顧紫衣還來不及對面前的侍衛發話,一陣隱隱有如雷鳴的聲響遠遠傳來,頭頂陽光正烈,天上萬里無雲,那麼這聲音是……

  望著正前方的杏眼,漸漸睜大,幾乎變成一雙核桃。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明眸中映人的影像也越來越清晰。

  塵上飛揚之中,旌旗飄展,五百名穿著羽林軍裝的騎兵浩浩蕩蕩而來。

  當先的一騎,白馬黑袍,是將軍的打扮『到近前下馬單膝跪地:「臣驃騎將軍楊煦,恭迎太后回宮!」

  「恭迎太后回宮!」五百名羽林軍一起下馬跪迎,聲音震得這一方天地微微顫動。連那些早驚嚇得躲進茅草棚的乞丐們,也全跟著都匍匐在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屋頂的裘公子,唇角越挑越高,高深莫測的目光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片刻不寓下方唯一呆愣愣站著的那個人——大燕太后,顧紫衣。

  「母后!」

  從牙縫裡進出的兩個字,給初夏熱騰騰的天氣帶來一絲寒意。若再加上頭上的薄汗,額頭爆起的青筋,佈滿眼球的血絲,種種事實都歸納到一個結論:說話人剛剛經歷過一場五臟沸騰的焦慮,而現在,這焦慮似乎轉化成了惱怒。

  從說話人的眼神來看,這股惱怒的對象明確,正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輕公子,而這位公子微微咬著下唇的模樣,不經意地流露出女兒身份,「下回你想去什麼地方,勞駕先告訴朕一聲,行不行?」

  若不是顧慮到旁邊還有侍從,必須對「母后」保持必要的禮貌,慕容幸的措詞還會激烈一百倍。

  她到底以為她在做什麼?

  她以為她還只是顧家的小女兒,玩一回男扮女裝的把戲?她是太后,大燕皇胡身份最尊貴的女人,好吧,那只是個虛名,然而虛名能夠改變多少東西?就算她不打算顧慮皇朝的體面,她至少也應該想到,身份的轉換,會給她帶來以前不會有的危險。

  萬一她有什麼閃失……

  是的,她,就只是她,讓太后什麼的見鬼吧,他壓根不是為大燕太后擔心,他只想著她,她!萬一她不回來了……

  這焦慮沒來由,卻真實,現在想起來手心裡好像還捏著一把冷汗。

  他知道他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是為了什麼,但是該死的,她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就不會還像現在這樣泰然自若地坐在他面前,彷彿什麼事情也役有發生過……等等,她那是什麼表情?為什麼她眼裡有種從未曾見過的銳利?她……生氣了?

  可是,她生哪門於的氣啊!?

  「你覺得我在外面會很危險,是不是?」

  這還需要問嗎?

  別的不說,「驃騎將軍告訴朕,他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在……」

  「難民中間。」

  顧紫衣的聲音一點不此慕容幸多幾分暖意,「要是大燕的天下,真像你的朝臣們在太極殿上歌頌的那樣太平,你還用得著這麼擔心嗎?」

  她氣的是這個?慕容幸的神情由惱怒困惑漸漸變得深思。

  「那些人都快餓死了!你知不知道?」

  「朕不知道。」聲音還是如前的僵硬,「朕會差人去查辦,如果屬實,救濟難民的事情,也自會有專人處理,不必你親自操辦。」

  聽聽,好像還是她多管閒事、無理取鬧!

  顧紫衣一肚子的氣,就像曲鍋架上了火爐,翻翻騰騰。

  只為那麼一句話,是的,比她自己受到任何指責,還要生氣得多很多!

  可……這是為什麼?!

  陡然間冒出的疑問,好像在一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氣憤。

  為什麼?

  他的眼睛,似乎也在問著同一個問題,那種熟悉的眼神,正在引誘出她心庭的答案,讓她莫名慌亂的答案……

  顧紫衣忽然跳起來,迅速無比地從他身邊晃過去,消失在門外。

  「皇上,要不要奴才攙你一把?」站在一旁的小太監阿福,看見太后臨主之前,在衣擺掩飾之下飛起的一腳,遂以同情的語氣,向僵立在原地,努力掩飾臉部扭曲的慕容幸低聲建議。

  慕容幸胳膊支在阿福肩上,一瘸二拐地挪回御座,勾幻手讓阿福附耳過來,吩咐道:「記得給朕預備一副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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