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十八歲的皇太后聽起來是挺彆扭的,但她心裡可是半點的彆扭也沒有,她是先皇遺命皇帝要「孝順」的太后,從此她就是這後宮的老大,想怎麼吃就怎麼吃,想怎麼睡就怎麼睡,還有御書房的十萬卷書,完美,真的完美啊!
不過,話說回來,雖說她顧紫衣現在是過著夢寐以求的生活,可是對於大燕鬍子民而言,少了先皇這樣的一個明君,也算是一樁不幸之事吧。
不過,更大的不幸還在後面呢!
顧紫衣的視線從手上的書卷微微向前移動了凡寸,穿過雕花的窗台,她望見一條細長的身影沿著慈寧宮的小徑,踩著暮春的陽光和一地的落花,朝這邊緩緩靠近。
來了,那個更大的「不幸」來了。
第二章
「呀,皇上——」
顧紫衣想要捂上耳朵卻為時已晚,翠兒那像裹了十八層蜜糖的聲音就這麼鑽進她的耳裡,膩得她直發麻。
雖然說在這皇宮下生活是滿寂寞的,而宮裡唯一的男人就是皇上,偶爾能見其他的男人,基本也只剩下嚴肅的老頭子。因此這個叫皇上的男人,不管長得正不正,總是能讓宮中的女子為之傾倒。每每只要皇上要來慈寧宮向皇太后請安,宮中的侍女就像聞到魚乾香的貓般紛紛鑽出來,這時顧紫衣才知道慈寧宮中,原來有這麼多平時不知道是在哪裡做事的宮女。這些宮女就會像是八百年沒見到男人一般,開始抹起胭脂起來。
「快幫我看看,這珠鏈戴得正不正?」
「嗚嗚,早知道皇上會來,我就穿那件大紅色的裙子了……」
「啊呀,你別穿這麼高的木屐,會擋到我的啦!」
顧紫衣很沒風度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端起茶來,根據經驗,這碗茶喝完以前,他是走不進正堂的。
「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很久沒來慈寧宮了唷。」
「這不是來了嗎?」
「皇上,奴婢給皇上準備好了蒸餃。」
「好,待會兒朕一定品嚐。」
「皇上……」,
奇怪了,這是慈寧宮嗎?怎麼覺得有點像「院來坊」……不過,據說這是「傳統」,從先皇時代就有的傳統。
到了現今這位皇上,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皇上一貫的和顏悅色,無疑是助長這種趨勢的主要原因之一。
雖然在宮女們嘴裡,這是皇上的莫大優點,不過要在顧紫衣看來,只能說是——他、很、閒!
雖然先皇莫名其妙地「駕崩」多多少少造成了一點猜疑和騷動,然而現今的皇上在做太子的時候就深得人望,登基之後,依舊重用先皇老臣,也沒有出現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狀況。先皇留下的江山本來就一片太平,半年過去,民心安定,太平依舊。既然四海昇平,皇上閒著就閒著,也沒人看不顧眼,只要他別老閒到慈寧宮來。
想她顧紫衣這半年的太后生涯,基本就跟預想中一樣完美無缺,如果沒有那個叫慕容幸,也就是當今皇上的話,那就真的毫無瑕疵了。試想整個宮城之中,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一次一次頻繁地在慈寧宮中製造騷動,打擾太后的雅興?在顧紫衣看來,那個藉著晨昏請安名義的傢伙,根本就是存心來攪亂她的神仙生活。
顧紫衣閉了閉眼睛。
顧紫衣第一次見到當今皇上,是在進宮的一個月之後。
因為先皇出走,宰相作主,從邊關請回了太子。
是的,沒錯,那時候太子鎮守邊關。
按理說,太子怎麼能去邊關呢?太子可是國本。國本是什麼?即是候補皇帝,也就是說,他唯一的天職就是等著做皇帝,所以他應該、必須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老老實實地等著。更何況,這位太子還是唯一的國本。
先皇做事雖然有點脫線,這道理好歹還是懂的,所以太子提出要去邊關的時候,先皇堅決反對。
於是,太子玩了一個離家出走的把戲。只可惜,他又怎麼玩得過已經跟朝臣們玩了二十年的父皇呢?
據在場的宮女說,當時先皇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用慈父的語氣勸告剛出城就抓回來的兒子:「你要是再偷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好,你把這個簽了,我就絕不再偷跑!」
那是命太子領軍鎮守邊關的詔書。
「別做夢了!」
「理由?」
「你老爹我是皇上,這是聖旨!」
「老爹,你不能老用強權壓迫我!我要跟你單挑!」
「單挑就單挑,你老爹我還會怕你?!」
打從太子八歲開始習武,父子倆對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小時候太子當然不是對手,不過最近兩三年,也勉強可以打個平手。可是薑還是老的辣,太子輸多贏少,還是讓人擔心啊!
父子倆互相交換了殺氣騰騰的眼神。太子飛快地抬起胳膊,先出手為強,一式纏龍手,襲向父皇的頸項。
「啊呀,父皇——」胳膊像麵條一樣纏住了皇上的脖子,笑容燦爛地貼近了父親的眼前,「這樣下去,你的寶貝兒子就要悶死了喲,沒見我已經苦悶得瘦了一大圈了嗎?你不心疼啊?你兒子我要是問死了,還有誰能侍奉得你老人家這樣高興呢?是不是呢?」
可憐的皇上,那時候就像一隻青蛙,嘴張開,合攏,又張開,又合攏,完全搞不清狀況了。
等他清醒過來,太子已經揚著那紙詔書,得意洋洋地轉身要走人。
不對啊,什麼時候簽的?剛才手怎麼會不聽使喚了呢?
「喂喂,你別走,這是假詔!」
「父皇,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麼多人都看見你簽字蓋印的。君無戲言,哈哈哈哈……」
慕容皇族的不肖子就這麼放肆地大笑著,一溜煙去了邊關。
至於,太子在—樣也太平無事的邊關都幹了些什麼呢?
小事為證:皇上大婚時,不肖子由邊關差專人送來給小後媽的賀禮,是一件雀毛裘衣,號稱用到的每隻野鴨,都是太子親手射下來的。想想看吧,那得射下多少只無辜的野鴨子,可見他在邊關的生活……多麼悠閒!也就難怪,被叫回到京城的太子會暴跳如雷。
話說回來了,邊關那一年真沒有白待,被草原上的風吹得黝黑的臉色,瘦長的身材多了幾分健壯,深沉遼闊的眼神,在原本已十分俊秀韻相貌上,更添了偉岸的氣勢,與長在婦人之中,臉色蒼白,風吹也會晃幾下的王孫公子,有天壤之別。
可是,當皇上的只要長得威嚴,唬得住臣子就好了吧,有必要長得這麼好看嗎?雖然這皇上也不能說沒威嚴。還有更要命的
「兒臣給母后請安。」
真的,皇上的聲音真的。只需要穩重、深沉,聽起來有帝王尊貴就好,真的沒必要再像這樣多出幾分磁性的沙啞……
顧紫衣淺漾著溫柔端莊笑容,盈盈地開口:「皇兒,坐緊,」
「母后昨夜可睡得安好?」
來了、來了,她就知道,此人上門,絕對是貓哭耗子、鱷魚掉淚、黃鼠狼給雞拜年。
「有勞皇兒掛心,昨晚哀家一夜睡到天亮,好得很。」
若是單看顧紫衣微微含笑的神情,誰都會覺得那是一句大實話,哪怕連一丁點懷疑也不應該有的大實話。可惜,昨夜子時,慕容幸親眼看見一個人影,如浮雲般從寧華宮的屋頂輕巧地掠過,那婀娜又玲瓏的身影,和卓絕的輕功,相信不作第二人想,只有慈寧宮的主人,端莊賢淑的皇太后顧雪衣。
呃,至於慕容幸當時是在什麼地方,如此清楚地觀察到這一點,那自然是……含元殿的屋頂上。
必須得說,剛開始,對小太后的禮敬;出於同情。對於這個新婚之夜就被無端拋下的女子而言,是無良的老爹做了一件缺德的事情,父債子償,禮敬也是應該的。況且太后看起來,恬靜端莊,彷彿時時籠罩著一層光環的聖女,確實值得尊敬呀。
直到,算來是兩個多月的某天,慕容幸批完奏摺,信步走出寢宮含元殿。那是早春,空氣清新,微風徐徐。
天上的一輪圓月,實足誘人。
兩旁伺候的小太監都歪著頭站著睡著了,剛才慕容幸在他們每人臉上畫了一隻烏龜,他們都沒醒,可見睡的非常熟。於是,慕容幸便想活動活動筋骨,施展輕功躍上屋頂。
本想來舒展一下在宮中沉悶已久的心情,孰料,還未站穩,一隻腳從天而降,端端正正地踩在他腳上,慕容幸疼得一口氣還沒喘過來,「砰」地一下,一個身子結結實實地撞在他胸口。
禍不單行。
雖然此人身材甚是嬌小,可是來勢洶洶,外加措手不及,所以這一下,把慕容幸撞得連連吸氣,說不上話。
來人驚訝地,「咦?」了一聲,在她看來,似乎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堵不該出現的牆。
於是,她後退了兩步……
來人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不過,與其說那是恐懼慌張的表情,不如說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