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尾有一絲小小的得意,「我得到的消息,今年冬季氣候反常,草原早已萬里冰封,雅裡部受災甚重,我想你們一定很需要糧草。而我們剛剛被劫走十萬兵馬的糧餉,遲一日便多消耗一分,還不如早早奪回,做個順水人情。」
裘鶴良久不語,像在計量盤算,然而碧綠的眼眸中,分明有一抹錯綜複雜的神情。
「好大的誘惑呀……」
略帶異樣的聲音隱藏著雙關的含義。
」我要不要違背一次做人的原則,幹一件暗下殺手的事情?」他淺笑著,露骨地暗示。
「別開玩笑,你不是這種人。」
她鎮定地對視,然而略顯緊繃的聲音,仍然流露出些微的惶恐。
裘鶴微微地瞇起眼睛,在僵默的對視中,陡然展開了笑顏:「當然是玩笑。」
顧紫衣暗自鬆了口氣,方纔的相視中,她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一個瞬間,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然而是什麼突然改變了他的主意呢?
是錯覺嗎?裘鶴向著四周望了一圈,片刻之前那點寒冷徹骨的殺意,已經蕩然無存。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那是一個絕世高手,功力深不可測,倘若剛才自己真的做出了什麼——
不,恐怕根本來不及做出什麼,可能此刻已經身首異處。
「有機會,介紹你身邊的這位高人給我,在下很想見識、見識。」他試探地笑。
「誰?」她卻是完全地茫然,「你說的是誰?」
裘鶴只當她不肯說,便也不再追問。長吁了一口氣,望一望窗外蒼白的天空:「為了不讓你以為我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小人,看來我只好證明一下我自己。兩天前,雅裡部的鐵騎已經出發。」
「啊?」這一次,輪到她愕然。
「即使你不來,我也該去見你了。大燕皇帝先你一步與我達成了協定,他派人在邊境追上了我,請我留下來幫助你,我答應他了。為了我們的部落著想,我也寧可與大燕結成同盟。」
「為什麼我毫不知情?」語氣裡的不悅已經相當明顯。
「這是我的條件——」裘鶴壞笑,「我要看看未來的大燕皇后,是不是有著皇帝口中說的智慧和胸襟。」
玫瑰般的唇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淺淺的笑,原來是這樣。
「當然了,也為了迷惑對手。」裘鶴強令自己從失神中掙脫出來,「啊!對了,忘了告訴你,皇帝開出的條件跟你的差不多,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收到雙份的禮物?」
「呃?」
滿意地看到對方的語塞,裘鶴開懷大笑:「放心吧!草原上的鷹不是貪小的狐狸。我可不想為了一份禮物,而換來兩個厲害的對手。」
「多謝了。」她終於可以全然釋懷,「我能幫你的,也就是這些了。」送她到門口,裘鶴補充:「其餘的事情,就不是我方便插手的了。你要多小心。」
「我明白。」顧紫衣頷首。
「那好,我——」
語音和身形一起停頓,門邊的樹叢裡,兩個大男人倒在地上,看樣子被人點了穴道。再放眼四周,草案、牆角、大石後,無不橫躺一兩個僵直的身軀。怪不得,方纔她能一路走到最裡面,而無人發覺。不過,朋友如此上門,未免有點兒對主人不敬吧?
裘鶴微嘲地掃向顧紫衣,卻發現對方似乎此他還要愕然:「這些都是你的人嗎?」
兩道錯愕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由得同時凜然:難道方纔還有第三方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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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
顧紫衣學著慕容幸的樣,向空蕩蕩的四周試探地叫了幾聲。
告辭了裘鶴,一路反覆思量,這樣的行事作風,這樣的功力身手,似乎只有慕容幸身邊的那位神秘少年。
但,四下靜悄悄,仍是一個人影也無。
倘若真的是敵非友,那要如何是好?
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到底誰人了誰的巢?尚未定局。
流言在京城悄俏地傳開。
「皇上戰敗了!」
「皇上中了西突厭人和東突厭人的聯手埋伏,全軍覆沒!」
「皇上回不來了!」
一時間人心攤惶,京城充滿了大禍將至的恐慌,有百姓拖家帶口地全部離開,猶如巢穴被灌水後的螞蟻,沒頭沒腦地逃散。
「這樣的局面拖延久了於我們非常不利。」尚書令坦誠相告,語氣中倒是也聽不出太多憂慮。
這也是佈局中的一步棋。對方的優勢使他們處於暗中,突襲難以防備,引他們出來勢在必行——流言紛紛、人心浮動、京中空虛,這樣偌大的誘惑相信對方不得不動心。至於無辜受累的百姓,幸好不至於有性命的威脅,錢財的損失希望日後可以慢慢彌補。
「我想……」」顧紫衣緩緩地說道:「他們應當比我們更急。」
是我方難得的機會,對敵方而言,更是稍縱即逝,豈可能敢過?
尚書令微笑,「臣也這樣想,」
左右不過是這兩三天的事情,顧紫衣指節輕叩案頭,心裡竟有幾分莫名的期待:若說把握,也不可能有十分,但對敵方而言,亦是如此。誰也不肯放過的機會,到了這個地步,就成了硬碰硬的較量。
「太后在想什麼?」相處日久,尚書令的言辭之間時時含著慈父般的關懷一如果顧揚在旁邊,嘴大概已經撇到耳邊去了。
不過顧紫衣的回答大約還能讓他欣慰:「我在想,爹爹當年在戰前,是不是也如我這樣的心情?」
「太后放心。」老謀深算的尚書令明瞭她的心情,「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好了,剩下的只是靜靜等待而已。」
靜靜等待,真能靜得下來倒也好了。
又是夜半無眠時。
明知道這時乖乖地躺著養精神也好,不該出門亂晃,卻又忍不住去了那「老地方」,倒好像那裡有雙牽了線的手,扯著她這只風箏。也只在這裡,才靜得下心來。除了……腹中「咕嚕」幾聲,配台上對糕點香的思念,寒寒搴搴的一陣異響,中斷了美食的記憶。
錯覺?一瞬間沒有十足的把握。
靜夜悄悄,月兒彎成了一絲,遠遠地懸在天邊。一點點極弱的星光下,驀然幾道黑影閃過——
來了!
顧紫衣倏然起身,將一切的記憶先拋在腦後。
——我來為你守住太平,你可也要記得對我的承諾!
四方的火把驟然亮起,照耀得宮城有如白晝。未遂的突襲,已經轉成正面的廝殺。也許是大家都覺得沒什麼可說,除了刀刀相擊的聲音,四下裡卻仍是安靜得異樣。
顧紫衣站在原處俯視。
這與她想像的熱血場面似乎有些差異,看起來倒更像是二場靜默中的屠條。倒下的人——有敵方但也有我方的土兵,臉上都被恐懼和痛苦扭曲,充滿了對死亡的絕望和不甘。
血腥氣從四面瀰漫過來,她看見下方的禁軍兵土將刀砍過對方頸項的同時,也被人刺穿了胸膛。甚至,她彷彿能聽見刀刀撕開骨肉的聲音,她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忍住嘔吐的感覺,保持住鎮定。
「太后!」
有人看見了站在宮城至高點的女子。
夜風中,她的衣袂飛揚,有如火光中的風鳥。
「保住太平!」
靜默中,太后清朗的聲音彷彿傳遍了宮城的每個角落。
禁軍的士氣大震,叛亂者則有些慌亂起來。
「賊婆娘!」有人怒道。
隨著尖銳的破空聲,幾點銀白色的光芒突然射向顧紫衣。
她飛身掠起躲避,身姿美妙得讓眾人,不管是哪一方,都有瞬間眼珠脫窗的趨勢。
「小心!」
實際上,她的躲避也未見成效,原因是那幾點白光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她身旁、「叮叮」幾響,已在空中遭遇攔截,如數墜地。
「是你?」這次輪到顧紫衣眼睛脫窗,瞪著突然現身的黑衣少年瞠目結舌,「主人要我保護你。」少年簡潔明瞭地解開她的疑問。
「可是、可是……」顧紫衣想起前事,「在裘鶴那裡,也是你口巴?」
「是。我感覺到那些人身上的危險,所以下了手。」
事實是憋悶了很多天,也想活動活動筋骨啦。
「可是我叫你,你為什麼不回應?!」真是,害她疑神疑鬼。
斷腸擺著永遠下變的死臉,「主人只要我保護你,沒要我在你喊的時候現身。」
真是……好想踹噢,不,不是踹眼前的這一個,而是踹不在眼前的某人……
「小心!」少年再次提醒神遊中的顧紫衣,順帶又替她擋下下一波攻擊。
「有你在嘛!」顧紫衣心安理得地拿他當擋箭牌,反正他看起來精力滿旺盛的。
勝利已經向皇室禁軍的一方傾斜,叛亂者看來已經回天乏術。
「斷腸,請你告訴大家;別再下殺手,盡量多留活口。
話出口,才想起斷腸是不接受主人以外的吩咐的。
然而這一次,斷腸跟中卻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好,我去傳話。」身影迅即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