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走到破爛車子邊,掏出鑰匙,可是那該死的車子卻選在這時候跟她作對!車門死都不肯被打開!
「開啊!你開啊你!」愈是打不開,她愈是生氣;愈生氣,淚水就愈不聽話。到後來她哭著猛踹車子一腿:「該死的!你開啊你!」
他突然輕輕拉住她的手,無聲地靠近她,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包圍住她……
她再也忍不住地靠在他胸前放聲大哭!不管周圍多少人來人往、不管周圍多少奇異眼光。
只是,哭什麼呢?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就是累了!反正就是想哭……其它的?管它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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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喜歡他呢?想來想去,好像已經想了千百遍,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夜涼如水,老冷氣嗡嗡作響,已經沙啞的床頭音響正唱著不知名的老情歌。
坐在床畔,像個傻瓜一樣呆呆地看著男人睡得香甜的面孔——好吃好睡,標準的蠢男人一個。
他的外套放在椅背上,皮夾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出來,撿起皮夾,映入眼簾的是他印得十分精美的名片。
東昇紡織
執行總裁 靳剛
細長雪白的名片,有如織絲一般美麗的雪白花紋上印著漆黑俊朗的文字;這名片她很熟悉,因為是她設計的。
當了五年的設計,到現在還是下上不下,卡在中間當個不成器的小設計;最了不起的豐功偉業不過是替這位老大做一張名片,想想真是教人氣短。
會認識他,是因為看到他的名片時,她十分不以為然地皺起鼻子哼道:「這名片誰做的?怎麼不拖出去砍頭?」
靳剛先生淡淡回答:「已經砍了,所以沒人幫我做名片。你……能做嗎?」
拖長了語音,帶著一點點懷疑跟挑釁的語氣,她立刻上鉤。這就是她殷華夏——笨到這樣容易上鉤,笨到這樣容易戀愛……失戀,當然更容易了。記不清有多少男人歎口氣說:華夏,你真適合當朋友,當情人也很好,就是不適合當老婆。
她可以在人前笑著說:誰想當人家老婆呢?沒幾年已經黃臉婆一個,啊!我還沒玩夠呢!
只是,轉過身,眼裡不免有鹹鹹的淚水,酸酸澀澀,沒有半點甜蜜感覺。
遺忘,當然很容易;只是,一次又一次,想想真是覺得累啊!只好牢牢記取教訓,告訴自己,想要一個家,就得努力當個「合適」的人選。又是幾年過去,居然連自己也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於是又慌慌忙忙,努力想做回自己,只是這次已經不再那麼容易。歲月易逝,哪來那麼多的氣力去回想當初自己手腳究竟擺放在什麼地方?走路時左腳先,還是右腳先?
「又在胡思亂想了?」
一回頭,靳剛那雙漂亮深邃的眸子正默默瞧著她,她連忙別開眼,不讓他看到其中的幾許落寞。「沒什麼,只是發呆而已。」
靳剛強而有力的雙臂輕易攬住她纖細的雙肩,溫暖的氣息再度充盈她的每一個毛細孔。她好像可以聽到自己的身上所有的細胞都在喊:靠近他……靠近他!
最迷人的誘惑——也是最容易摧殘心智的考驗。
「我後天要到英國上課了,你搬去我那裡住好嗎?天氣這麼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是的,她租來的小房子多麼脆弱,921地震之後早已被歸成「危樓」,她的確不應該繼續住在這個地方,只是還能去哪裡找這樣的房價?一個月五千元的套房,還包水電,雖然搖搖欲墜,但也為她擋風遮雨過了好長一個三年。
「或者,你跟我到英國去。」
華夏抬起頭,看住靳剛的眼睛。這個男人很堅決,他只給她兩個選擇,而那都不是「不」。
很多時候,真的有很多時候都好渴望投入他的懷抱,什麼都不想,就這樣當只可愛依人的小鳥;刷他的卡、花他的錢、住在他漂亮的大樓公寓裡面。
問過自己千百次,這樣有什麼不好呢?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際遇到了她身上,怎麼變得這樣扭曲艱苦?只是她就是不要——她不要對不起自己,她要自由……她要完成自己的夢想。
看著她的眼神,靳剛深深歎口氣:「連這件事也要爭執?我只不過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少讓我擔心一點,這也傷害你的自尊?」
她立刻微微抬起頭,驕傲的下巴仰成一種不肯屈服的角度。「這無關自尊。」
這冥頑不靈的女人!靳剛氣得真想一把抓過她,狠狠地搖她個夠!
他感到氣忿、挫折!他這百煉鋼到了她手上不是練成繞指柔,只怕要練成一攤烈火熊熊的熔岩水!
肚子裡的百轉千折全化成一個簡單的起身動作。
靳剛咬牙切齒地起身,動作迅速地穿上自己的衣服。「你自己考慮看看,要就搬去,要就跟我走;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了。」
殷華夏「刷」地起身:「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別的選擇?我是個人!又不是一件東西!你說怎麼做,我就要怎麼做嗎?」
「隨便你怎麼想!你要不搬去也可以,你可以收拾東西跟我上飛機,那是英國,博物館多得是,你可以看上三年也看不完。」
「如果我不呢?」
靳剛走到門口,手握在冰冷的門把上。聽著她挑釁的聲音,他突然覺得洩氣……
為了什麼呢?愛一個人愛得這樣累!他沒有情敵,他唯一的敵人竟然就是他的愛人!
一句話也沒說,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她沒有追出來,那不是殷華夏的作風。如果有一天,他提出分手,他想她也只會挑挑眉,然後笑笑說「好啊,祝你幸福」。
多麼驕傲的女人!但也是這樣的驕傲,讓他第一眼便愛上她;也就是這樣的驕傲,讓她猶如刺蝟,讓他舉步維艱、讓他牽腸掛肚。
下了樓,站在那五層樓建築前,他抬起頭,看著頂樓上那小小的、淡黃色的燈光……
接受一個人的愛與關懷對你來說是這麼難的嗎?他在心裡問著。
點起菸,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苦澀的煙霧。
他全身的細胞都在苦苦搖頭,腳步沉重得動也動不了;車子就停在旁邊,但他卻怎麼也無法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頂樓的小窗依舊緊緊關著。
他不想當個旅人,不想讓她只能聽他躂躂的馬蹄聲;但她呢?
什麼時候她才能打開心扉接受他的愛?什麼時候她才能相信他對她的愛真的沒有保留?
什麼時候?等到地獄結冰的時候嗎?等到台北下雪的時候嗎?
還是要等到他絕望的時候?
「華夏,你聽見嗎?我不是無敵鐵金剛,我不是不懂拒絕,我只是……只是捨不得;只是……愛你,你懂嗎?華夏,我也有心,而那心……已經千瘡百孔,你懂嗎?你……真的懂嗎?」他苦澀地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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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無情的小女人!」華容微笑著歎口氣:「你這樣早晚趕走他!到時候只怕你哭也來不及。」
華夏悶悶地攪拌著咖啡,看著華容那張寫著幸福美滿的漂亮臉龐只覺得嘔!一個年頭生的華容,怎麼與她這年底生的華夏相差這樣大?瞧華容過得多好,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她那樣好好地過下去?
「你不搬去他那裡,也不肯跟他去英國,難道你真要繼續待在那個鬼地方?這樣吧,搬來我這裡如何?後面那間工作室反正沒人用,讓給你吧!」
「不要……」
「你真懂得拒絕,我看你這輩子說過最多的字就是『不』。」華容笑了,有趣地側著頭想:「你這輩子第一句學會說的話搞不好就是『不要』呢,我得回去問問老爸老媽。」
「問你的頭啦,這叫『原則』。」
「狗屁原則。」
華夏瞪大了眼睛:「喲!嫁作他人婦之後是不一樣了,連這等話你也說得出口啦?」
華容笑了起來:「那是你不瞭解我,生起氣來什麼話我也罵得出口,不像你想的那樣清高。」
「咦?你真的是我老姊殷華容女士?沒搞錯吧?」她作勢左顧右盼:「幾時換了角?」
「少耍寶了!到底要不要搬過來?要的話,我讓魯樂幫你整理整理。」
「不要不要,說了不要嘛!」華夏厭煩地揮揮手:「我又不是來跟你要地方住的!真要搬,何必搬來你這裡?搬去他那裡還有傭人伺候,豈不是更舒服?」
「唉!你啊……別老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求不來你那麼好的天份、那麼好的男朋友——」
「跟那麼囉嗦的老姊?」
華容「噗」地一聲笑出來!伸手拍了她一下後腦:「這種話虧你說得出口!沒良心的傢伙。」
「哎喲!我知道我知道,我統統都知道咩!魯樂呢?我那個姊夫最近好不好?」她很快扯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