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忙這忙那,除了圍棋,我咩樣精通,什麼都會做,不算吃白食啦!」整天被他指使來指使去,任勞任怨,又沒拿工錢,這樣還不行呀?
「我招你來是為了什麼?」睨她一眼。
「當棋……棋童。」她埋頭低語。
「那你還嘀咕什麼!?」忍不住伸手狠敲那木雕腦袋瓜一記,他咬牙切齒說道。
「別再同我打哈哈!這小冊子你就算硬塞,也要給我塞到你腦中去!否則我——」大手危險性十足地勾起她的下巴,抬高她下垂的圓臉,「說到做到,你以後就甭想有合眼的機會!」
「太……太好了。」在凶神惡煞的瞪視下,她艱難地將「可憐、悲慘、可怕」硬是改成一個「好」字。
圓圓的杏眸中,頓時瀰漫騰騰水霧。不讓她睡耶!天下恐怕沒有比這更嚴厲的處罰了。嗚嗚,流年不利哦!
「少給我裝可憐!」鄙夷地撇過頭,不看她的可笑樣,尉遲聞儒隨手從書桌上拎起一本書,垂目細讀起來。
嗚……她背啦!委屈地吸吸鼻,令主子大人蒙羞的小小棋童,開始啃手中薄薄的小冊子。
屋外寒風呼嘯,大雪漫舞;屋內暖氣融融,安靜詳和。
直到,細細的鼾聲悄悄響起。
「阿棋——」
咬牙切齒的暴吼、驚慌失措的求饒,又滿滿灌了一室。
冬天,本來是該躲在暖和的屋中,圍著火爐,煮酒閒坐下下圍棋才好啊屋外,風依舊呼嘯;屋裡,暴吼求饒依舊繼續。
唉!
若提尉遲府,在京城或許沒多少人知曉,畢竟京城臥虎藏龍,達官貴人、商賈巨富,數不勝數,一戶普通的富貴人家自然不值一提:但若提到「尉遲聞儒」這四個字,那在這大明朝裡可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羅!
尉遲聞儒,自幼癡愛圍棋,加上天生奇才,自九歲起,在大明圍棋界中,便鮮少遇到對手。
他曾以一敵十,與十位圍棋高手同時過招,激戰十個時辰,只負了半子,從此聲名大噪,少年天才棋手之譽響遍中原。
更在前年,接受來自東瀛的日本圍棋界第一把交椅——黑棋武者的挑戰,兩人連下三天,最終握手言和,一老一少自此結為忘年之交,在圍棋界留下一段佳話。
棋界的少年奇才,加上談吐文雅,人又俊朗,又出自書香門第,可是大大的風光喲!
只是,外人眼裡無限風光的背後,尉遲聞儒一肚的苦水卻無處可洩哪!
「阿棋,又在打瞌睡!睡睡睡,你一天不睡會死呀?你到底是什麼轉世來的!還睡——」
似這般咬牙切齒的暴吼,幾乎每日都會上演個一兩回,甭說當事人早已練就聽而不聞的本事,就連看門外帶打掃庭院的江叔、負責做飯收拾屋子的江婆婆這一對母子,也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反正,公子每日不吼個一兩回,心裡不會爽快;反正,阿棋每日不挨幾句罵,也不會清醒幾刻鐘;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們江氏母子每日不津滓有昧聽上這麼一段怒罵,總覺得日子太平淡。
「今日足第幾回啦?「江氏母子窩在廚房烤火兼閒話家常。
「第三回了吧!」江大笑著伸出三隻大粗指,咧嘴一笑。
江大年紀並不算大,也就四十過半,妻子五年前過世後,他一直未再繼弦,只侍奉著老娘、伺侯著從小看到大的三公子,日子倒也過得舒坦。
「第三回了啊!」江婆婆努力回想這幾天來的情況,面龐上滿是疑惑,「三公子這幾日脾氣很暴躁哦,他是怎麼啦?」
以前三公子只要見到了阿棋,便會先吼幾句再說,但,現在不過剛吃完早飯,就已吼阿棋三回了,少見吶!
「恨鐵不成鋼咀!」江大咧一咧大嘴,「三公子的棋術愈來愈高明,可阿棋十年來,也只知圍棋有多少子,棋盤有多少格。三公子面上無光嘛!」
「唉,其實阿棋很不錯了,會女紅、會煮飯、會書寫,會算帳……一個女孩兒家,夠好了。」
「可三公子不這麼認為呀!」江大站起身來,「阿棋是進府給三公子做棋童的,就算棋藝再不濟,也該學會一些皮毛,可——唉,算了,這事反正也就這麼糊塗下去了。娘,我去給三公子送封信,尉遲府的胡管家早上來過了。」耳尖地聽見另一側書房沒再傳出暴吼聲,他抓緊時機辦公事去。
三公子雖是尉遲府的三公子,但四年前,尉遲老爺及夫人不幸染病仙逝後,尉遲家三個兒子便立刻分了家,大公子、二公子以成家為由,佔據了尉遲主府,欺小弟年幼,只將這京郊的一處小小別院,分給了尉遲聞儒。
而尉遲家還算豐厚的產業,大都由老大、老二接掌,只有小小的四、五問書坊,落到了老三手中。
生活幾乎全沉浸在圍棋世界的尉遲儒聞,並不認為兩個兄長以大欺小,他什麼也沒說地從偌大的尉遲主府搬了出來,只挑了江氏母子兩個老僕跟過來。
由此,一主三僕安閒地生活在這京郊一隅,雖沒大富大貴,但有那五問書坊的支撐,日子過得倒也寬裕。
「三公子,主府送了信來。」敲一敲書房的門,江大推門而人,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主子氣哼哼地坐在椅上,而可憐的阿棋則乖乖站在他身前捧書苦命地瀆著。
他視若無睹地繞過門邊的小丫頭,恭身將薄薄的一封家信遞給公子。
「江叔,你去歇著吧!」抽出信紙飛快地瀏覽一遍,尉遲聞儒有些落寞。
「三公子,信上說什麼?」江大甚是關切。
「再過幾日便是我父母的忌日,大哥要我別忘了回府上香。」每年也只有此時,兄長們才會憶起還有一個親弟,也只有這時,他才會回府一趟。
「哦,三公子,別太傷心,我先下去了。」江大躬一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一時,安靜的書房只餘一坐一站的兩人。
「又快睡著了?偷什麼懶,快給我繼續背這小冊子!」沒好氣地睨那個趁機偷懶的小女子一眼,尉遲闖儒又快被氣得冒煙。
「尉遲——」阿棋皺一皺圓臉,想裝一裝可憐,「我念了大半天,腦子早亂了,讓我歇一下啦!」
「沒讀完十遍以前,休想喘一口氣!」他才沒什麼仁慈之心用在她身上。
「求求你啦,三公子,我口都快乾裂了。」
「少裝可憐!」他才不上當。
「只休息一刻鐘也不成?」她鍥而不捨。
「不——成。」他瞥也不瞥她一眼。
「尉遲!」她惱。
「幹嘛?」他閒閒地翻動書冊。
「我又沒惹你,你幹嘛老同我過不去?」一定是因為看她不順眼。
「我哪裡同你過不去?」他閒閒一哼。
「我就是一個白癡!我就是學不會如何下棋!你想尋一個精通棋藝的棋童,儘管再去尋好了!何必非要拿我這個白癡來充棋童?」她也是有脾氣的。
「我喜歡,不成嗎?」每次她想逃過背誦棋術,總會自貶外加激他一番,這把戲早已不再新鮮了。
「可我不喜歡!」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
「不喜歡又怎樣?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他輕輕彈一彈指,毫不在意她的火氣。
「是,您是主子,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小命全憑主子說了算!奴婢算什麼東西!?」她真有些惱了。
「知道還吼什麼?讀你的書去!」他繼續酬他的書,頭也不抬。
十年了吧?跟這小棋童相處了十年,她的心思、她的奸猾、她的伶牙俐齒、她的性情、她的喜好,他早已知了個九成九。
「三公子——」
「少煩我。」看吧,硬的不行,又來軟的了。
「三公子——」
「閉上你的嘴。」就知她不是真惱。
可當真沒了她的噪音,他倒抬起了頭。不看便罷,一看,細長的鳳眼一下子瞠成了豹眼。
「阿棋,你幹什麼?」他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飛快地衝了過去,「你皮癢是不是?」大手猛地搶過自己親手書寫的「圍棋十八陣」,險些被她氣死!
她……她膽敢撕毀他嘔心瀝血寫成的大作!
「我說過了,我不想再讀下去了!」阿棋有些挑釁地揚起圓臉。
「不想讀不讀就好了,你幹嘛要撕書?」一顆心險些被氣炸。
「我不撕書,你肯讓我停止受折磨呀?」就說最後一招最有用的。
「你這個小奸女!」尉遲聞儒恨恨地咬牙,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心知阿棋只是想氣他而已,並不會真的撕書。但,自己偏上了當,真是心有不甘。
「謝三公子誇獎。」她見好就收,立刻笑咪咪地躬身敬禮。
「誇獎?」他歹毒地猙獰一笑,「好吧,既然你奸計得逞,又騙了我一回——我送你一份獎品!」
「只要讓我好好睡一覺就成啦!」自從被塞了那討厭的圍棋小冊子,她便一直處於受折磨狀態,席不安枕,無法合眼休息一刻——被他煩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