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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些心不在焉。」女子注視著街上的祭典活動,音珠清冷,嘴角揚著極淡的弧度。
神崗徹瞥了眼她的側顏,指間捏著煙,口中吞雲吐霧著,嚴峻的五官籠罩在一片迷濛當中。
「彼此彼此,你也有些心不在焉。」
女子菱唇的弧度加深,雪白的臉終於泛出些顏色。
她整理著振袖和服的前襟,裹在傳統服飾下的腰身雖不明顯,但瓜子臉,下巴細緻,手指秀白如蔥,感覺得出體態十分纖細。
「還好,該談的都談完了,就讓我們一起心不在焉吧。這幾天很謝謝你的陪伴和招待,這次相談的內容,等我返回大阪,會向勝山會長以及其他組長報告,一切的決定權仍在他們手中,我想……貴會的內部也需要時間再仔細研究一番。」她,淺野優香,關西「武樂聯合」勝山會長的義女,也是此次和「日駒聯盟」談判的代表。
她轉頭面對他,雙瞳柔而清,淡然地說:「畢竟是關東、關西兩大黑道勢力的協調和畫分,一不小心,很容易擦槍走火,我們還是慢慢來,多幾次見面機會吧。下回,換你和神成先生來關西,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神崗徹可有可無地聳了聳肩。抽著煙,鼻中噴出團團煙霧。
忽然間,他好似被一道電流猛烈貫穿全身,神態一整,雙目銳利地盯住對街。
想仔細再看個清楚,可惜參加祭典的人潮太多,才一瞬間,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一晃而過,快得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怎麼,是認識的人嗎?」淺野優香對他的反應感到驚奇。
對住那個區域,神崗徹又凝視了好幾秒,雙目眨也不眨,但映進眼瞳的卻是一張張陌生面孔,真的是他日有所思,才會出現幻覺嗎?
吁出一口氣,他下意識回答:「看錯了,我還以為是--」
「是你心愛的女人?」直覺這麼告訴她。
聞言,神崗徹濃眉輕佻,隨手將煙蒂丟在地上踩熄,淡淡地坦然應道:「是。」
「所以,我是否可以大膽猜測,你的心不在焉和這位女士有關?」
「是。」果然言簡意賅。
她露齒笑了,霜冷的氣質融化不少,語音幽幽然--
「是嗎?唉,那我們真是同病相憐了,我的心不在焉也跟心裡的男人有關。」
今天是她此行的最後一天,恰巧碰上淺草舉行祭典,她主動請他作陪,出來走走逛逛,卻萬萬沒想到兩人會談到彼此的感情問題。
這些天的接觸,發現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孤傲,和上回在警視廳時給他的印象不太相同,恆那身清冷的氣質依然,連笑也感覺不到溫度,和他的暖暖全然不同。
暖暖就算不笑,就算板著臉和他冷戰,他還是嗅得到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溫暖氣息。暖暖呵,永遠那麼美麗,那麼善良,和她相比,他神崗徹果真是不折不扣的浪子,壞得可以。
這時,淺野優香忽然甩了甩頭,又抬起手拍了拍臉頰,似乎也有些訝異自己會說出那些話。
「對不道,我今天有些奇怪。」
「要不要吃燒丸子?」神崗徹天外飛來一問,「巷子裡有一家老店,除了燒丸子,還有燒仙貝,可以試試。」或者,不談道上的利益畫分,他們還是能做朋友。
淺野優香很快地恢復原先的神態,優雅頡首,淺笑著。「既然是神崗先生推薦的名店,請務必讓我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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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
明明心裡這麼難受,想眼不見為淨,雙腳卻無法不跟著那對男女走。
「喬依絲姊,我們決定了,要跟著祭典隊伍一路逛到上野去,順便去阿美橫街晃晃,你覺得怎麼樣?咦?你要去哪裡?」同行的姊妹拍著她的肩膀。
他們轉進巷子裡,不見了。林明暖慌急地踏出腳步,想穿越擁擠的街道。
「喬依絲姊?!」
「我、我看到熟人,想過去打聲招呼,你們不用管我,等一下我自己再搭電車回去。」丟下話,她擠進人群中,終於跑到了對街,跟著彎進那條巷弄裡。
他一定只是相朋友出來逛逛街、聊聊天、看看熱鬧而已。現代的世界,男人和女人走在一塊兒,並不表示什麼,更無須解釋什麼,如果真要解釋,也找得出一百種以上的理由來套用。是的,那並不能代表什麼。
但是呵,都這樣、這樣努力地說服自己,為什麼心還是亂?還是慌?還是痛?
她知道他的……從來,他就不愛逛街,不愛胡亂聊天,更不愛看熱鬧。
再者,這是和他相識以來,她第一次見到有女性陪伴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好近,那雙身影多麼搭配--這說明什麼?意味著什麼?她不知道,思緒開始紊亂了,反反覆覆都是他說的那一句--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不能、不能……
老店位於巷弄中,依然大排長龍,林明暖很快便捕捉到他們的身影,肩並著肩,排在隊伍的最後。
她忍不住要比較,努力想挑剔他身旁的女子,卻發現那身影如此雅致,淡粉色系的傳統和服,裙擺和袖擺飄著亮橘和鮮紅的櫻瓣,盈盈而立,雖離了一小段距離,仍可瞧見對方婉約的臉容輪廓。
她應該尊重他的隱私,全然地相信他,應該掉頭走開,跟著姊妹們玩樂去。
在心裡,她不斷地傳達出這樣的訊息,想強迫自己轉身。
但是,當那個男人傾身向烤丸子的婆婆說話,指了指旁邊的紅豆泥,而婆婆瞭然地點頭,佈滿皺紋的老臉親切笑開時,林明暖不由得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往哪裡去。
雖然聽不見他跟烤丸子婆婆所說的話,但她心裡早已清楚。
他會請婆婆把丸子烤焦一些,讓外皮變成金黃酥香,然後在丸子上覆蓋雙份的紅豆泥,要厚厚的一大層,他特別喜歡那樣的搭配和口感,同樣地,也是她最最喜歡的。
上一次他和她一塊兒站在那家老店前,吃著熱呼呼的燒丸子和燒仙貝,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一年前、兩年前?或者,在更久、更久之前……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一刻,兩人的過往在腦中飛舞翻騰,對的、錯的、固執的、魯莽的、奮不顧身的、任性迷茫的,她微微地呼吸,不敢用力,因為胸腔的起伏每一下都是這樣疼痛。
抬起手,她摀住嘴巴,不想在熱鬧的氣氛下哭出聲來,眼淚卻順著頰奔流,滲過指縫,流進唇齒,教她嘗到愛情的辛酸喜苦。
她為他心疼,也為自己心疼。
想勇敢地笑,不願去思考那麼多,但這一次再也當不成鴕鳥了,他說對了一件事--她和他,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
「小姐,你在排隊嗎?」一對小情侶禮貌地詢問,因為她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頭,沒有移動。
林明暖垂著臉,搖了搖頭,趕緊從手提袋中拿出面紙擦淚。
小情侶手牽著手從她面前走過,聽見那女孩同情地問著:「好奇怪喔,她怎麼哭得這麼可憐?」
「我怎麼知道?」她男朋友無辜地說。
「哼!你不知道我知道,美女會哭,都是被壞男人欺負的。」
「那她也不用站在那裡哭啊。」
「說不定那個壞男人也來排隊買燒丸子、燒仙貝,她看到壞男人,心情不好,當然就哭了。」
越辯論越大聲,在店外排隊的人全被這話題吸引了,紛紛轉過頭來搜尋那個聽說被壞男人欺負、哭得很可憐的美女。
這一邊,神崗徹剛付完帳,和淺野優香一人一支紅豆燒丸子,同樣地想起他的暖暖,和他一樣喜愛這家老店的口味,心中被這樣的記憶填滿,薄唇不禁揚出一道笑弧。
這幾天真夠他忙了,和「武樂聯合」的談判雖然還有一段時間要熬,但至少從明天開始能有幾日空閒,晚上,他會再度確認她飛行的班次,隱約記得,她月底有一趟在東京停留的班,兩個人可以再來這裡逛逛。他想,她會喜歡的。
跟著,他頭一抬,就看見她立在那裡。
「暖暖……」
她就在那裡,站在瑟瑟的寒風中,臉頰紅通通,鼻頭紅通通,眼睛也紅通通,想哭,又不敢放縱。
淺野優香嘴裡正塞著一顆燒丸子,把臉頰擠得鼓鼓的,走在前頭的神崗徹腳步突然停住,害她差些撞上他的背。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她終於發現引起他古怪舉止的原因,直覺反應,這位就是讓他心不在焉的女主角吧。
為什麼哭泣?神崗徹錯愕極了,不明白她的淚所為何來。
「暖暖?」
聽到他一再的呼喚,林明暖一怔,抿著唇,透過迷濛淚眼望著他。
下意識地,她眸光移向他身邊的女子,想想自己現在的模樣,突然覺得好丟臉、好難堪、好自卑,所有的優雅都沒了,一切的美麗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