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碗滿是好料的湯端正地放在他面前,他回過神來,見她就站在身邊,他唇角忍不住往上勾勃,自然地衝著她笑。
林明暖又被電個正著,可就算紅著臉,也要盡到糾正的責任--
「你也一樣啦。喝湯就喝湯,不要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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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似乎沒辦法再回到對街那寬闊又陰鬱的空間。
跟這方滿室溫馨的鵝黃燈光相比,神崗徹無法強迫自己丟開這一切,回到原來的清寂氛圍中,何況,他半點也不想勉強自己,又何況,還有綿綿用力地、用力地巴著他不放。
在日本,親子共浴是十分尋常的家庭活動,甚至是一種傳統,但他從來就不曾體驗過。
可是現在呵,浴缸裡已蓄著滿滿的熱水,他全身脫個精光,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浴巾,而綿綿也脫得光溜溜,小小的身體綿白柔軟,但她「豪放」得很,興奮得不得了,這是她頭一次和爸比一塊兒洗澎澎呢。
「媽咪,快一點啦,洗澡囉!」她叫著、跳著,硬是要把林明暖拉進浴室。「爸比和我們一起洗,我們三個圍圈圈,媽咪幫綿綿擦背,綿綿幫爸比擦背,爸比幫媽咪擦背,然後一起泡熱水澡,耶!」好興奮、好興奮喔!
林明暖有些窘迫,雙眸一抬,卻見神崗徹但笑不語。
那抹笑從剛才吃飯開始就沒褪下,他雙臂抱胸倚在浴室門邊等待,不知覺間,她腦海中閃過剛遇上他的那些日子,他同樣是這個姿勢,斜倚在重型機車上,在大學校門口堵人,眼神教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隔了這些年隔了這些年,那對眼魅力不減,而她的反應依然相同,沒什麼長進,唉。
強迫自己別去看他裸露的健壯胸肌,她調整著綿頭上的趴趴熊發帽,好脾氣地對著女兒解釋--
「我們家的浴室不夠寬,浴缸也不夠大,三個人擠不進去啦。你和爸比先洗,媽咪等一會兒再洗。」跟著,把女兒推向神崗徹,輕聲叮嚀--
「綿綿洗完澡後,你要記得檢查她身上的泡沫有沒有沖乾淨,特別是腋下、脖子和耳朵,還有腳底也要看看乾不乾淨,泡澡不要泡太久,皮膚會皺皺的,如果水不夠燙就再加熱水進去,加熱水的時候要小心一點,不要讓綿綿靠近,還有……還有等一下泡完澡,要趕緊用大浴巾把身體擦乾--」
「是我還是綿綿?」他突然迸出話。
「什麼?」她張著口,心咚地一震。因為他抱胸的雙臂改而叉在腰間,胸膛雖不平滑,彈痕和刀傷都有,卻肌理分明,充滿男性魅力。
「哪一個要用大浴巾擦乾?」
這也算問題嗎?!
「你們兩個都要擦乾啦!」她聲音不由得提高。
綿綿仰著小臉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不由得唉唉地歎氣--
「媽咪今天怪怪的耶!」
「是你爸比怪,不是我。」她皺皺秀氣的鼻子,把注意力盡量保持在男人的頸部以上,清清喉嚨問:「……你真的可以吧?」她有些擔心,畢竟他第一次和孩子一塊兒泡澡,而綿綿雖然乖巧,卻絕對不是個安靜的孩子,整個晚上這麼興奮,不知等一會兒要怎麼鬧?
神崗徹將女兒拉了過來,塞進他身後滿足霧氣的溫暖空間,自己則挺直身軀立在林明暖面前。
那張性格無比的臉龐對著她俯下,兩人鼻尖幾乎要相觸了,他啞聲一吐--
「若真擔心,你也一起來……我幫你擦背。」
林明暖口乾舌燥地吞嚥了下,雙頰泛紅,她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結巴--
「我、我才不擔心。」
她轉頭走了,決定讓他們父女倆去鬧個天翻地覆,就算把浴室拆了,她也不想理了。
胸口發漲,是急湧出來的情感,神崗徹下意識抬手摀住,彷彿怕它會流失似的。她還不知道,她給他的這一切啊,已成為他心底最深沉的美好。
「爸比,快進來,白白的煙一直往外跑囉。」綿綿已經拖來兩張小椅凳,把沐浴乳和洗澡用的海棉都準備好了。
「好。」終於轉過身,他關上浴室門。看女兒小臉紅通通,笑得那樣開心,他也跟著笑,沒有什麼理由,就是想笑。
「爸比坐這裡,綿綿用媽咪的薰衣草沐浴乳幫你擦背,媽咪說這個味道她最喜歡,擦完背後,全身都會香噴噴的。」
神崗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高大的身軀一縮,乖乖坐在女兒指定的小板凳上,把寬闊的背貢獻出來。
「爸比,這些是怎麼回事?」圓潤的指頭好奇地戳著他身上的傷疤,她知道不只背上有,爸比的胸前也有,大腿也有,她全都看見啦。
「和人打架受傷的。」他靜靜地說。此時,溫度適中的水嘩啦啦地從肩頭淋下,感覺女兒正拿著海棉用力地搓著他的背,滑滑軟軟的,薰衣草的香味散發滿室。
「爸比--」她尾音上揚,「你以前很愛跟人家打架嗎?」又搓又擦,好多好多的泡沫呵,她擠出一大朵悄悄放在他左肩,又擠出一大朵放在他右肩,好像蛋糕上的奶油,簡直把他當玩具在玩。
神崗徹微微笑著。「是啊,可是現在不會了。」
年少時血氣方剛,在道上混,靠的是狠勁和拳頭,爭地盤、搶生意、鞏固地位,那樣的日子離他又遠又近,如今他的「神崗組」表面上雖已解散,卻是以「神崗株式會社」的名稱繼續經營,觸角廣伸,不再局限於特定行業,既然不能脫離黑道,那就讓一切在檯面上合法化吧。
一小朵泡沫從身後飛跳到他手背上,白綿綿的,如此細緻純潔,是他永遠達不到的境界。
忽然,女兒的笑聲響亮亮地旋繞--
「爸比不打架,以後就不會再受傷了。」
「嗯……」
「爸比,如果以後有人讓你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你不要和他打架啦,可以用別的方法呀。有一次李誠偉故意跑過來把我撞倒,還拉我的頭髮,我也是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可是綿綿沒有把他撞回去,也沒有拉他的頭髮,我把校工伯伯養的大黃和小黃拉的臭臭用塑膠袋包起來,偷偷倒在李誠偉的書包裡,還抹了一點點黏在他的椅子上,呵呵呵……」
神崗徹不由得挑起濃眉,微偏過頭來。「你沒有報告老師?」
「有啊!我不跟他打架,就是為了要報告老師啊,而且我哭得很賣力喔,老師罰他下課不准出去玩。」
他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該做怎樣的反應,一會兒才說--
「這樣很好。」在他的觀念中,真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要他來教孩子,實在是太為難了。
「呵呵呵……」
「你告訴媽咪了嗎?」
「唔……沒有耶……媽咪要是知道綿綿去挖狗屎,一定會暈倒。」
他嘴角也滲出笑意,隱約覺得女兒的個性像他多些,只要心裡痛快,什麼事都敢幹。
「別讓媽咪知道。」他叮嚀著。
「嗯。」好用力地點頭,她舀起水把泡沫嘩啦啦地沖掉,終於露出一大片紅通通又乾淨得不得了的背。她滿意地看著,忽然想到--
「爸比,綿綿幫你洗頭髮!」她連自己的頭髮都還不太會洗,不是水灌進耳朵,就是泡沫流進眼裡,要不就是沒把頭髮沖乾淨。
「好。」他沒半點遲疑,完全任女兒宰割。
「呵呵呵……爸比,你好好喔。」而且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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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綿綿「洗」完澡出來,外頭置衣架上除了綿綿的衣物外,還放著一整套全新的男性睡衣,連內褲都準備了,正是他的SIZE。
抱女兒進房躺好,柔軟的感情像岩漿一樣咕嚕咕咯地冒個不停,他長年的渴望,壓在心底的冥想,所追求的就是這溫馨而簡單的感覺嗎?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的一個家,安全而完整地收納在他的羽翼下,他夠強壯了嗎?能做得到嗎?
客廳傳來一聲鐘響,神崗徹瞄了眼床邊矮櫃上的鬧鐘,晚上十點半。
「爸比……你明天還會在嗎?」綿綿模糊地喃著,眼皮都快蓋下了,卻還苦苦強撐。
他略微遲疑,終究還是點點頭。「把眼睛閉起來。」
「嗯……」她聽話地合上眼睫,仍忍不住問:「爸比,明天我們帶媽咪一起去園遊會……好不好?」小臉在枕頭上蹭了蹭,迷迷糊糊不知又說了什麼,沒等到回答,已經沉入夢鄉。
他靜望著那張圓潤的臉蛋,雙目微斂,傾身親了親她的額頭和臉頰。
再次檢查棉被是否妥貼地蓋住她的小小身軀,他起身,關掉房裡的大燈,剛轉過身,門口不知何時立著一抹纖細身影,靜靜凝望。
他走了過去,輕輕帶上房門,兩人就杵在那扇門前,你看著我,我望著你,靜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