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葳動手捏捏她的臉頰。
能順利懷有閻卉的骨肉,秀芷是最大的恩人,她對她心懷感激。
「那你一定要回來喔!」秀芷拉著她的手,遲遲不肯放。
「你別忘記我才是真的。」她拍拍她的手,「要自己保重。」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秀芷以泫然欲泣的口吻急急的說。
「別忙,我再打給你。」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讓秀芷知道,自己懷了閻卉的孩子。
秀芷悵然若失了一段時間,所幸閻卉和慕葳都會不定時打電話給她,在十月底前,已經調整好了心情。
心情調整好了,環境適應了,生活和課業總算上了軌道,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在某天放學時,她的小綿羊與急著回家的沙石車擦撞,當場香消玉殯。
「什麼?!」得知這個消息時,慕葳的心像被當場剮出來,驚得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慕葳像失去一個親人,放下鄰人委託翻譯的文章到自家去奔喪,哭到差點昏厥。
痛定思痛後,她決定肚中的小寶貝是男的就取名慕秀,是女的就叫慕芷,以紀念這個好姐妹。
閻卉放假回家得到這個消息,三魂六魄被硬生生抽得半條不剩。
他出現的時候,慕葳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到喉頭來。
閻卉看到秀芷遺像的表情,把慕葳的心痛碎了,那神情,好像他也會跟著去似的——他連眼神也是空洞的。
他渾渾噩噩地跪倒在秀芷的靈前,連句哭聲也發不出來——
青春純真的神采還在他的腦海中活靈活現,和她擁抱的體溫還烙在他的肌膚上,生日那天的狂野熱情還充滿他的靈魂,額角那個白色心形胎記昨夜還出現在他的夢中……
現在,她卻冰冷的躺在棺木裡!
「秀芷!」她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如今她撒手人寰,教一無所有的他如何走下去?
「阿卉,你要節哀。」白伯父勸,怕他太悲傷。
「是誰?兇手是誰?」他痛徹心肺的吼,「兇手在哪裡?那個該死的兇手在哪裡?!」他奪門而出,想馬上去撕碎那個兇手。
白父與白母把他拖住。
「阿卉,不要去,這些事我們已經處理好了。」白父話雖這麼說,實情卻不是那回事。
「真的?」閻卉半信半疑,「那為什麼……」他檢視二老的表情,發現事情根本沒這麼簡單,「發生什麼事?」
白家二老把臉轉向一旁,不敢面對他的追問,只有滿心憤懣的小弟激動的大喊:「砂石車的司機和老闆硬說是姐姐自己衝出去撞車,逼爸媽簽和解書,說如果不簽,就要我們出入小心!」
「有這種事?」閻卉心中一凜,「我去找他們算帳!」
「回來!」白父又把閻卉拉回來。
閻卉使盡一切力量要掙脫白父,白父一點也不讓他得逞。
「沒有用的,我們鬥不過人家。」白母聲淚俱下。
「台灣是個法治的國家,我們有法律可以治這些惡徒。」他是學法律的,很明白法律的力量。他再三奮力,終於掙脫白父。
「人家有政客和黑道撐腰,我們鬥不贏的!難道你以為我們沒有盡力過?我們去法院按鈴申告,政客出來登高一吼,沒有律師敢吭聲,就連警察也變成縮頭烏龜!」白父愈說愈憤慨,幾乎要淚隨聲下。
閻卉滿臉不敢置信,不相信他崇信了六年的公理、正義、無私的執法精神,在現實生活中竟是如此的醜陋軟弱。
「他們不會這樣的,他們是執法人員,是公理的化身,會為我們伸張正義,會給秀芷一個交代!就算他們不辦,總有更高階的人來辦!」他不相信一場車禍不但奪走他的摯愛,還毀滅了他的抱負和夢想。
「沒有用的,鄉市民代表我們去拜託過,縣長、政要、國代我們都找過,結果砂石車業者和警政機構掛勾……」說到傷心處,白母哽咽不成調。
她把法院昨天寄到的調解判決書遞給閻卉,上頭寫著砂石車沒有過失,是秀芷違規騎車,雙方同意無償調解,從此雙方互不相涉。
「居然有這種事?這世上還是有公理正義存在的,我去想辦法。」他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也不希望身邊有人任人宰割。
慕葳住在這裡三天,第一次聽到這種事,除了悲哀外,心裡的憤慨其實不下於閻卉,若不是顧慮到四個多月的身孕,她也想衝去找那些目無法紀的人渣算帳。
「還是不要去,你現在是軍人,軍人的法紀不比平常百姓。」白父說,「你這份心,秀芷地下有知會高興的。」
閻卉沒有堅持要去,但那並不代表妥協,他只是不想讓白父擔心。
慕葳懂得他的心思,知道他最後還是會去找那些人算帳,而且,即使天人相隔,秀芷還是他唯一的最愛,旁人無隙可乘。
她的心有點痛、有點嫉妒、有點羨慕,而更多的是苦澀——秀芷奪走了他所有的愛,她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半分。
幸好她還有孩子!下意識的輕撫微隆的小腹,感覺到小小的胚胎在她的愛和呵護下慢慢長成嬰兒,出世後會接受並回應她的愛。
肚中的寶貝是秀芷留給她的天使,見證她們的友誼,也見證她的愛情。
☆☆☆☆☆☆☆☆☆☆ ☆☆☆☆☆☆☆☆☆☆
血氣方剛的閻卉去警察局找受理案件的警員,警員告訴他和解書已經送了,案子也註銷了,表示這案子已經結束。
「他們是受到恐嚇才簽和解書的。」他不滿的喊。
「如果受到恐嚇,你們可以拿出證據來報案。」員警的禮貌中有不耐。
「警察沒辦法,法官總有辦法。」閻卉沒有因此放棄。
只是他前腳一離開警局,後頭就有人緊急撥電話通報。
閻卉騎上機車直搗法院,法院方面也說和解書表示一切案件的終結。
「我要申請「宣告調解無效」。」他把來意說得更清楚。
「這個案子於七天前送審,三天前已經法院核定,調解內容即刻起生效,已經沒有撤銷的空間。」書記官堅定的告訴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明明有別的法律能維護民眾的權益,這名書記官為什麼不希望他主張自己的權益,要讓秀芷白白犧牲?
「是法律明文規定。」書記官的態度開始謹慎起來。
「我知道法律有一個條文——鄉鎮市調解條例第二十六條規定,經法院核定之民事調解有無效或得撤銷之原因者,當事人得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調解無效或撤銷調解之訴。前項訴訟,當事人應於法院核定之調解書送達後三十日內提起之。」閻卉把整個條文背給他聽。
書記官的臉,當場青掉一半。
「現在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隱瞞民眾的權利?」閻卉以一種剛正巍然的氣勢逼視他,「難不成真的有某位政要在關照?」
「你可以在三十天內提出證據,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調解無效或撤銷調解之訴。」不得已,書記官只好這麼說。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閻卉瞇眼盯住他,像鷹隼的銳眼。
「我已經說你可以在三十天內提起宣告調解無效了。」書記官被盯得很心虛。
早知道這人這麼不簡單,就更小心謹慎一點。
「請問你可以更明白的告訴我,法官、檢察官、律師、調解委員的良心何在嗎?」他把臉湊近,書記官的身體整個往後挪。
「我只能說:祝你找到有利的證據。」書記官好像被惹毛了,口氣變強。
「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要不要我等一下到門口寫張申訴單?」他彈彈他桌上的名牌,充滿警告意味的問。
書記官無言以對,只用一雙謹慎戒備又不服的眼盯著他。
閻卉甩頭走開。假期只有一個禮拜,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證據,好辦理「調解無效」的申請。
於是他跨上機車,以極快的速度往白家楓,卻在紅燈下被從後面追上來的幾輛機車圍住。
「你們要做什麼?」那些人來意不善,閻卉豎起防備。
「聽說你要撤銷白秀芷的和解書?」這幾個混混從法院一路跟過來。
「你們是誰?」這些人肯定不是來幫他的!
他一加油門,車子就往看起來最疏的角度沖。
車子沒有衝出去,他被撂下來,幾個人蜂擁而上,閻卉雙手不敵數拳,撐了好一下子,最後還是被痛毆倒地。
「老實告訴你,那家砂石車公司是我們老大開的,一年撞死幾十個,沒人敢吭聲,在這地頭上我們老大最大,警察、官員都要退讓三分,勸你不要隨便開玩笑。今天只是給你們一個小小的警告,如果再不識相,下場就不只是這樣。」混混拍拍手,走人。
「你們老大是誰?」他咬著牙悶問。
那個人說的為什麼是「你們」?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慮。
「政要王勇,有沒有聽過?連鼎鼎大名的勇哥都不認識,回去把你的耳朵洗乾淨。」混混們騎上車,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