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經理,我想和這位小姐單獨待一會兒,可以嗎?」雷諾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當然可以。」傳來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
終於,只剩下,他和她。
淚水繼續默默在臉頰奔流,徐巧眉深深低著頭,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淚眼,她知道,那必定是慘不忍睹。
「別哭。」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入他懷中,徐巧眉頓時渾身僵硬,淚水一滴一滴,滑過臉頰,從下頷滴落,滲入他的衣服,但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淚水也一滴滴悉數落入雷諾德微敞的領口,流到他赤裸的肌膚上。
全身都在抖,頭部像被火在燒,胃部又像被刀子在剜,痛得她全身冒汗,刺骨的傷心更是令她眼前一片發黑。
「別哭!」
肌膚承應著她流下的滾燙淚水,每一滴,都像烙鐵一樣,幾乎要灼燒他的肌膚,這個女人是水做的嗎?怎麼有流不完的淚?
雷諾德一陣說不出的心煩,硬生生抬起她的下巴,在自己都未意識過來之前,便一下子攫住了她的雙唇。
還未等他將舌尖伸入她的口腔,便察覺懷中人軟軟地往下滑,他大吃一驚,連忙抱住她,只覺她渾身冰涼,臉上卻燙得猶如火燒,這個笨女人,明明病得這麼嚴重還要工作,真是找死!
低低咒語一句,他一把抱起她,朝外走去。
* * *
——你很熱情。
——你很可愛。
——也許有一天,你會恨我,恨不得我在這個世上消失。
你是我復仇的犧牲品。
——如果不是自動送上門,像你這種清粥小菜,你以為我會有興趣?
徐巧眉驀然驚醒,全身上下直冒冷汗。
三年了!沒有一夜不是在流淚滿面中驚醒,無法忘懷的殘忍記憶,硬是將她反反覆覆地折磨,無論何時何地,縱然是再陽光燦爛的日子,這份記憶仍如影隨形,陰魂不散。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還能與那個人再次重逢!竟然又是在他面前出盡洋相,又是在他面前流淚成河,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恐怕這次又會惹他討厭了!他說過的,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猛地坐起身,倉皇四顧,一室的豪華裝飾、一室的明亮,原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昏睡到了天亮。
最後,渾身一震,就在陽台出口的玻璃窗旁,那朝思暮想的高大身影就這麼冷冷地斜倚在窗前,冰藍色的眼眸一眨不眨,深深注視著她,閃爍著像大海一樣幽深難測的光芒。
超級英俊的臉龐一點都沒有變,反而因時間的流逝,男性的魅力顯得更加強烈。
也許是燒退的緣故,也許是已經從乍見他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三年來一點一滴積累的堅強在此刻終於發揮了作用,徐巧眉發覺自己居然能夠平靜地與他對視。
「你昏倒了,所以我把你帶到這裡。」雷諾德淡淡道。
「是嗎……謝謝。」
徐巧眉垂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可以待在這裡,直到感覺好點再走。」雷諾德發覺自己竟然不忍見她那麼蒼白的表情。「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我馬上就走。」徐巧眉掀開被子下床,腳剛一沾地便一陣頭疼,臉色一白,她咬牙挺住。
「不用硬撐。」看出她的不適,雷諾德皺眉道。
「我沒事的。」徐巧眉淡淡一笑。
「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雷諾德緩緩走到她面前,女人有時的確無法理解,昨晚在他懷裡還幾乎哭成一個淚人兒,現在看著他,卻能這麼平靜,一聲都不吭。
徐巧眉輕輕搖搖頭,死死地盯著地面。
……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雖然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卻還是一直愛著你,好傻呵……
……難道我能告訴你這些嗎?我已經太累大累,再也禁不起你的嘲笑了,就是再次重逢,你我之間,剩下的,就只有沉默了吧……
無話可說……
她真的變了,跟三年前相比。變得更加……成熟。就像昨天晚上在餐廳中不慎將盤子打翻,若是以前發生這種事,她一定會手足無措,只會可憐兮兮地向別人求救或等別人來救,但那時她居然能在短短幾分鐘處理完一切,反應敏捷,做事有條有理。
還有以前,只要一見到他,便會呼吸急促,臉色飛紅,但是現在,卻冷靜沉著,應對自如。無法不承認——她在成長。
「你恨我嗎?」雷諾德幾乎痛恨自己為什麼問這麼蠢的問題,但他真的渴望聽到她的回答。徐巧眉再次輕輕搖搖頭。
……不,一點也不恨,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
……因為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候!
……雖然那樣對待我,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以前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經好開心。
……今後的路,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我叫司機送你回去。」雷諾德道,終究是不忍見她搖搖晃晃地獨自走出這裡。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搭車回去,這裡不難叫車。」
就在徐巧眉伸手打開房門的時候,突然闖進來一個美麗的金髮女郎,一眼便認出,就是上次那個與雷諾德在一起的女孩,擁有哈佛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DIANA。
「RAY,早餐做好了,快去吃一點吧,今天十點你還有個董事局會議呢!」DIAN摟住雷諾德的脖子,便給了他一個火辣辣的早安吻。
「好了,馬上來。」
雷諾德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柔、那麼寵溺。
徐巧眉連忙別開臉,黯然低頭朝外走去,那個DIANA,應該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吧!看起來他們兩個真的……很幸福。
胸口好痛,每走一步,大腦就像被一把鋸子在拚命撕割,鼻子好酸……
可是——
不可以害怕!
不可以掉眼淚!
否則,是會惹他討厭的!
就在雷諾德和DIANA熱火朝天的親吻中,她默默離去。
* * *
徐巧眉沒有叫車。
因為捨不得花那幾十元錢,這些錢,可以買一個很好的便當呢!一步一步,頂著初秋的太陽,她從富豪級的別墅一直走到自己位於貧民窟的小屋。
整整花了一小時,才終於走到自己所居住的地區,堪稱台北「貧民窟」的地段,三教九流,各種各樣「下層」人士的聚集地。
窄小骯髒的街道到處都是亂丟的廢紙和易開罐,連烈酒的空瓶,都隨處可見。虛浮的腳步一軟,踢到一個空瓶,她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扶著牆慢慢站直,眼前金星亂飛,耳邊傳來尖銳的耳嗚聲,不知站了多久,感覺稍稍好過一點後,徐巧眉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一股刺鼻的酒味令她眉頭一皺,滿室狼藉,骯髒的碗筷胡亂地丟在桌上,幾隻蒼蠅在上面嗡嗡亂飛,各種雜誌扔得桌上、沙發上到處都是。
徐巧眉輕歎一聲,將碗筷拿到廚房沖洗,再一一整理清理起房間。
如果是以前,收拾房間從來都是傭人該做的事。現在的日子與之相比,簡直一個是地獄,一個是天堂。
可是她又能怎樣呢?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呵!難道她能像母親一樣決絕地帶著弟弟離去,對已經自暴自棄的父親不理不睬嗎?
沒想到父親苦心經營的公司在三年前破產後,頑固好強的他禁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想重振旗鼓,但懾於雷諾德無形中施加的壓力,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手。
認識到這個事實後,徐昌海便徹底地絕望,並開始酗酒、賭博、吃喝玩樂,在揮霍完最後一點家產的時候,徐母終於忍受不下去而跟他離婚,並帶著弟弟嫁給了別人,於是,父親身邊的親人,便只剩下她一個。
不得已被迫承擔起生活的重擔,輟學打工以負擔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酒鬼兼賭鬼的生活費用,不得已必須逼著自己快快長大……大多的不得已,逼得她再也做不了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徐巧眉。
「砰」地一聲,門被大力撞開,只見徐昌海連滾帶爬似的滾進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爸爸。」徐巧眉吃了一驚,跑到他身邊檢視是否喝醉了酒,這種情況已是屢見不鮮,因此她並不慌亂。
但乍見自己父親的臉龐,仍是嚇了一跳,那張臉……簡直是慘不忍睹!發青發腫的眼角說明被人狠狠揍過,嘴唇紅腫裂開,顯得格外肥厚,唇邊猶有血跡,就連鼻子也正不斷地流鼻血,臉上彷彿開了一個染坊似的,青紫一片。
「爸爸,你這是怎麼了?」徐巧眉吃力地將他扶起來。
「媽的,東海幫這些傢伙實在出手太狠,不過是欠了他們一點錢,就把我揍成這個樣子,果然有錢就是爺,要是我還跟以前一樣,他們都要一個個過來舔我的腳趾!」
徐昌海跌坐在沙發上,一邊喘氣一邊恨恨地咒罵起來。
「爸爸,你又去賭了。」徐巧眉悶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東海幫是這裡臭名昭彰的地下賭博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