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十捆粗繩都不足以說明她迫切渴望吊死自己的衝動!
「封、封大人,你的清白……呃,我是說……還在嗎?」不知何處,冒出這麼一句結結巴巴的問候。
這、這真是夠了!
然而,最打擊她的還不是那個,而是——
「你是封晉陽?!」
第二章
一直到數天之後,蘭熏都還搞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只是去見識那個膽子恁大的安陽縣令究竟有何三頭六臂,怎麼——反而讓自己鬧盡笑話,糗態百出?!
雖然後來,他很君子地脫下外袍,裹住她濕透而且凌亂的衣著,但是這仍抹滅不了他存心整她的嫌疑,以及她胸口這把消不掉的怒火!
當她質問他為何不著官服,不然她早可以認出他的身份,他卻用一臉「你很無知」的表情吼她。「又不辦公務,出了衙門還穿官服招搖過街,唱大戲啊!」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有種心臟無力的感覺?
她現在知道,兄長為何一提到封晉陽就恨得牙癢癢的,欲除之而後快,他樹立敵人的本事很有一套。
基本上,這男人根本就討打!
「格格,這袍子要怎麼處理?」整理閣房的瑾兒,捧著洗淨晾乾的男子衣袍問道。
「扔了,給我扔得愈遠愈好,永遠別再讓我看見它!」她恨恨地說,逃避去面對任何有關那日羞恥記憶的物品。
「是,格格。」瑾兒領命而去。
「等等!」房門拉開時,她不知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衣服留下,你先出去。」
雖然心裡疑惑格格的反覆無常,也沒敢問出口,放下袍子,輕巧地關上門。
留它幹麼?
蘭熏愣愣地看著妥貼折放在一旁的袍子,自己也感到困惑。
是——日後好作法詛咒他吧?!對,就是這樣!
這封晉陽敢如此戲弄她,她定要他為自己的有眼無珠後悔!
她很好奇,得知她的身份後,他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
他就不要讓她逮到機會,她非要他跪在她裙下俯首稱臣,否則難消她今日滿悒鬱!
想歸想,這幾天以來,只要回想當日的點點滴滴,仍會有種強烈想死的感覺,她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全都是拜那個殺千刀的封晉陽所賜!
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辦法殺人滅口呢?
「啊啊啊——」她羞憤懊惱地掩住臉,藉由尖叫來發洩滿腔苦悶。
房外經過的婢僕,一個踉蹌摔飛了杯盤,個個驚嚇地面面相覷。
這格格——撞邪啦?
自從那日由安陽回來後,格格的閨房就時時傳出這類的叫聲,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為淒厲——
唉,這安陽縣令還真是害人不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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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熏給太皇太后請安。」雙膝微彎,身姿端莊嫻雅,款款見禮。
「別多禮了,快過來這裡坐。」太皇太后一見她便眉開眼笑,拍了拍身旁的坐楊。
「是。」蘭熏起身,領命坐到身側。
「吃啊,在我這裡,就別拘謹了。」一盤什錦梅花糕推到她面前,五種不同款的小點心排成梅花狀,道道精緻可口。
也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所有皇親侯爵、八旗子弟當中,太皇太后獨獨偏寵蘭熏,時時召她進宮排遣寂寞。
自從十五年前,蘭熏那為大清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父親,在一次遠征當中戰死沙場,皇上感念他一片赤膽忠烈,說封為肅親王。
皇恩榮寵,直至今日。
那年,她才五歲,再多的富貴皇恩,都取代不了一個渴望父親擁抱與疼愛的女孩心情,太皇太后憐恤她年幼失親的苦,留她在宮中好生關懷疼惜。
直到前幾年,蘭熏已屆適婚年齡,才安排她出宮。女孩家,總是得由自個兒家中嫁出去才成。
唉,不過才一眨眼,當年那個粉嫩嫩的小娃娃也長這麼大,都要嫁人了,從小就看著她長大,這會兒還真有些不捨呢!不曉得哪家小子有福氣——
太皇太后凝視秀秀氣氣吃著糕點的蘭熏,愈看愈標緻……
「蘭兒啊,聽說你這兩日身子不適?」
蘭熏被入喉的糕餅嗆了下,狼狽地猛咳。
「咳、咳咳!皇奶奶,您……哪聽來的?」
「這宮裡人多嘴雜的,哪瞞得了事兒?」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背,將冰鎮釀梅汁推到她面前。
其實更標準的版本是——撞邪了!
聽說,肅親王府的蘭熏格格不曉得被什麼邪靈附身,夜半寢房常會傳出淒厲可怖的嚎叫聲,有時還會見她夜裡披頭散髮,穿著白衣飄來蕩去,面無表情,兩眼還泛著青光……
近一個月來,肅親王府可熱鬧了,來來去去全是招魂收妖的道士,弄得鬼氣森森的,克善貝勒還重金懸賞,說是有誰鎮得住邪魔,必有重酬。
蘭熏脹紅了臉,不知是嗆著還是羞極。
喝了口釀梅汁順喉,她垂眼低嚅。「小言小話,不堪入皇奶奶的耳。」
「你是說,沒這回事?」太皇太后斜眺她。曾輔佐過兩名幼主登上皇位,太皇太后又豈是等閒之輩?她一眼就看穿蘭熏有事瞞著。
本來就沒有好嗎?她不過是一時郁卒叫了兩聲而已,就被傳成這樣,什麼白衣飄飄,眸泛青光……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還不准她否認。
「蘭兒啊,你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皇奶奶,我替你出氣去。」
很好,她就等這一天。
封晉陽,你死定了!
蘭熏嘴一張——「沒的事,皇奶奶多慮了。」
咦咦咦?她在說什麼?原本要說的明明不是這個啊——
直到話出了口,她都還不敢相信這話是由她口中說出來的。
她不是應該要大肆告狀,好好哭訴一番嗎?怎麼、怎麼……
「真的沒事嗎?要是有誰不長眼冒犯了你,可別忍著啊!」
「皇奶奶這麼疼我,誰敢給我氣受啊!」蘭熏別開眼,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在心虛什麼!
太皇太后盯視她好一陣子,忽爾笑了。「蘭兒,你今年也二十了吧?」是到了心裡有人的年紀了啊……
「是的。」她本能地回答,不明白皇奶奶為何突然有此一問。
「有沒有達官貴族讓你看上眼的,說來讓皇奶奶聽,我替你作主。」
「咳——」真慘,二度嗆著。
「小心點啊!」太皇太后好笑地拍拍她。
「皇奶奶,您、您怎麼……」
太皇太后慈愛地輕撫她。「蘭兒,你心裡是不是曾經疑惑,這麼多皇親貴族裡,我誰都不疼,就偏寵你?給了你許多特例殊榮,甚至自己的子孫,都不見得對他們這麼好?」
「呃……是的。」若說只因父親的功勳,功在朝廷的並不是只此一家,沒理由得到太皇太后的另眼相待,簡直將她當成親孫女在疼愛了。
「沒錯,這是有原因的,皇奶奶將你當成自己人,也就不諱言了。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關於先帝順治爺的一些傳聞吧?」
蘭熏輕點了下頭,不敢貿然插話。
據說先帝是因為愛妃與愛子先後驟逝,受不住打擊而病倒,沒多久就駕崩了。
太皇太后歎了口氣,儘管過了二十年,失子之痛仍是無法抹去。「蘭兒,你自小在深宮中成長,那些個後宮生態,不需我多說,你應該也心裡有數才是。我不否認,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很能接納董鄂妃,除了她是漢女,大清皇室血統不容混淆的原因之外,寵側妃實在也不是一件好事啊!福臨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了,多到足以造成後宮風波。
「然而,憑良心說,董鄂妃確實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對福臨的付出,以及為了維持後宮和平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她真的盡了全力了,但是千百年來的後宮生存法則,又豈是她一己之力所能改變的?所以她犧牲了,她唯一的兒子也犧牲了,雖然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確實難辭其咎。
「蘭兒啊,我對她並不是全無虧欠的,雖然我一開始是排斥她的,但是她從不氣餒,為了不使福臨夾在中間為難,極力想求得我的認同,我生病,她衣不解帶,親侍湯藥,連著幾天不曾合眼,我病一好,過度勞累的她卻病倒了。我的心畢竟不是鐵打的,怎會不融化?
「直到她拚了半條命生下壙志,我抱著那個粉嫩可愛的俊娃娃,滿心歡喜得早已計較不了太多,雖然他並不是純滿人血統,但這孩子,我是真心疼進心坎底了,遺憾的是,我還來不及親口讓他們母子明白我的接納之心,他們就相繼離開了人世……」
「皇奶奶——」面對一個老人的感傷,蘭熏實在不知從何安慰起。
太皇太后抬首,輕撫蘭熏絕美細緻的容顏。「你和壙志幾乎是在同一天出生,壙志出生後沒幾個時辰,久久僵持不下的前線戰事便傳出捷報,然後你娘也分娩了,福臨龍心大喜之下,將西域進貢的琉璃龍鳳塊分別賜給了你們,定下這門親事,並且擇日冊封壙志為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