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浮氣躁,大夫在房內診斷,他等待著,悒鬱地撐著額際,眉心深蹙。
「你怎麼不說話?」蘭熏凝視他難看的臉色。她覺得很冷,但是所有的人,心思全都在昏迷的單曉月身上,沒人關心她也渾身濕透。
「你還要我說什麼?」他抬眸,語調很冷。「或者,你該要向我說什麼?」
「我?說什麼?」蘭熏被他冷漠的眼神和態度惹得心亂,愣愣地領悟了他話中暗喻,她瞪住他。「你在暗示什麼?!」他懷疑她?!
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麼傷人的懷疑!
「我沒有暗示什麼,只是,你是不是該向我解釋一下,曉月昏迷前喊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意思?你去問她啊!」莫名其妙!
封晉陽擰眉。「你不必那麼激動,這樣會顯得——」
「顯得我作賊心虛,是嗎?你何不乾脆直說,是我推她下水的,所有人不是都這麼想嗎?」她直接替他說出來算了,何必拐彎抹角!
「你是嗎?」他反問。
「我是嗎?」她怔怔地重複。「封、晉、陽!你該死地竟敢這麼問我!」在他心中,她就這麼心如蛇蠍?!
可,她又幾曾想過他的立場?他多怕,最終他仍是錯估了自己,改變不了她,他心頭的惶然,又該向誰說?
曉月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妹子,今天她若因他而受到傷害,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他需要一點信心,讓他能夠支撐下去,她懂嗎?
「你不必跟我拍桌瞪眼的,我只要一個答案。」封晉陽不為所動,定定地凝視她。
答案?他都先將她定罪了,還要她說什麼?她說沒有,他就會信嗎?他若信她,根本連問都不該。
再也沒有什麼,會比他的質疑更傷人了!
「對,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就是看她不順眼,怎樣?」她一時氣憤,賭氣地脫口而出。
「你!」他拳頭握得死緊,重重往桌面一捶。「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任性了點,沒想到,你竟不可救藥到只憑自身的好惡行事,如此草菅人命!蘭熏,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她情真意摯的付出,換來的竟是這樣不堪的回報,到底失望的是誰?
「封晉陽,你這個渾蛋!」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氣憤的淚水就是自有意識地衝出眼眶。「人人盡說你英明睿智,辦案如神,依我看,你根本是個是非不分的糊塗縣令!」
封晉陽愣住,看著兩顆清淚由她眼眶中湧出,也看著她用力推開他往外跑。
難道,是他誤會了?
他思緒一向清明,也是這樣冷靜,讓他在辦每一樁案子時,都能確保公正,明辨是非曲直,而這回,會是因為蘭熏在他心目中過於重要,以至於亂了心,錯下判斷嗎?
他如夢初醒,隨後追了出去。
「蘭熏!」他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滾開!」她頭也沒回,用力甩開被他捉握住的手腕。
「別這樣,蘭熏!」他一心挽留。「我誤會你了,是不是?」
「走開!反正我說我連單曉月的衣角都沒碰到,你們也不會相信,那幹麼還要來問我?你們每個人眼裡都只看得見她嘛,我算什麼?只不過是個草菅人命、只憑自身好惡行事的野蠻格格——」
唉,果然錯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只可惜傷透了心的蘭熏根本聽不進去。
「放開!」
「蘭熏——」
「我叫你放開!」
這算什麼?再來擺低姿態,她有那麼沒尊嚴,任何人說留就留,不高興就趕人?
她抗拒著,他極力挽留,揪扯間,她一惱,索性一掌打去。
揮出這一記巴掌,只是在發洩怨氣,早有落空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當真結結實實的打在他臉上,她反而傻眼了——
「你——」他為什麼不閃?他說過,如果不是他自願,她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而數次試驗證明,的確也是如此。
「氣消了嗎?」他雙眸定定地凝視她,溫聲問道。
「你——」淚水蓄滿眼眶。「你混帳啦!」
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怎麼她反而哭得更壯烈啊?
封晉陽無奈極了,張手攬她入懷。「好好好,我混帳,我知道是我錯了,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呢?」
她抽抽噎噎,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一字字清晰地說:「我、沒、有、傷、害、你、的、寶、貝、師、妹!」
「是是是,我相信。」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誰敢說你壞,我一拳打爆他的頭。」
蘭熏吸吸鼻子,抬眼看他。「我知道我以前不是很好,但是我很努力在改了,你看不見嗎?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想要配得上他啊!
「是,我看見了。」為了他,她的確受了不少委屈。
「還有——」
才張口,未完的話,全被吞沒在他深柔的纏吻中。
什麼都不必說,他,全都明白。
「這,你收著。」淺淺吮著粉唇,一樣物品悄悄移入她掌心。
蘭熏低頭,這個錦囊,與上回那個相同,她動手要打開——
「別。」封晉陽按住她的手。「答應我,暫時別去看它,等到有一天,你確定了是我,不管未來如何,都有堅定的信念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面對,不離不棄,那時,你再打開它。因為,這裡頭的一切,只有她夠資格知道。」
蘭熏微愣,抬眸迎視他。「你不是說,我脾氣差得連鬼都不敢領教,誰娶我誰倒霉嗎?」
她果然聽到了!
封晉陽吻吻她的唇,低笑。「是啊,所以我這不就自認倒霉了嗎?」
什、麼、態、度!
她該不滿的,但是在他溫柔的眼神凝視下,她火氣怎樣都飆不出來。
唉,認了。遇上他,恁是高傲的女子,也不得不認栽,化為春水柔情啊——
第九章
事實證明,他們果然誤會蘭熏了。
單曉月醒來之後,解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剛好那時蘭熏在附近,本能反應就是跳下來救她,然後才想起,兩人都不諳水性。
那句「蘭熏」,也只是掛記著,想確認她沒事,沒想到大夥兒都多心了,一場單純的落水事件,思緒偏了,同時也被複雜化。
經過了這一次的事件之後,單曉月和蘭熏之間的芥蒂,好似也在無形中逐漸消弭,見了面不再當空氣,偶爾會聊上幾句了,雖然態度仍是不甚自在,不過這已經夠封晉陽感動得上萬佛寺去謝神了。
可,有句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在另一件事隨之而來後,他真的認為古聖賢的話要聽,他以後再也不敢等閒視之了!
事情是發生在幾天前的一個夜裡,忙完公務正欲就寢的他,聽到外頭有異響,開門察看,然後,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就這樣——啪!的往他身上倒。
他算有良心了,雖然差點被壓得往後栽,但還肯不計前嫌的扶住他,誰知,那仁兄很不領情哦,跩跩地說了聲:「滿清走狗!」
那看漢奸的不屑眼神,讓他很有意見,所以在對方說了句:「寧可一劍自了,也絕不接受凌辱。」之後,他擋了下來。
沒事被羞辱一陣,他很不爽,他一定要用力澄清,他的人格很光明,然後要死再去死,他就沒意見了。
這是原則問題。
所以他把人救了。
他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但起碼腦袋比蘭熏精明一點,他當然曉得,救下這個人無疑是給自己惹麻煩,光聽那一聲聲的漢奸啦、滿清走狗之類的,這人的身份便不難猜。
他們的身份對立,不過骨氣他倒是很欣賞。
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風聲走漏了。
又不曉得怎麼回事,有人當殿告了他一狀。
再再不曉得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地牢。
再再再——噢,好吧,如果真要歸納,結論他是曉得的。
他有說過,他別的本事沒有,樹立敵人的功夫倒很了得吧?
他有說過,他很愛自找麻煩,做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吧?
他有說過,上述的兩個壞習慣,讓他哪天一覺直接睡到閻王殿,也很難找得到兇手吧?
沒錯,如果上述結論成立,那麼今天,他會身陷圍圄,就解釋得過去了。
不要問他是誰扯了他的後腿,坦白說,就是打死他也猜不出來,與其詳列他得罪過誰,還不如算他沒得罪過的還比較快。
因為他的膽大妄為,被雍皓星叨念了一陣,同時也讓曉月的淚水給淹過一逼,至於蘭熏,他不曉得此刻她是否知曉此事,身陷牢獄中,也無從得知她的反應,但是,他對她有信心,如果她會哭泣、會慌了手腳,那她就不是蘭熏了,他封晉陽看上的女人,絕對獨特,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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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料錯。
在得知此事時,蘭熏沒哭,也沒慌,因為她氣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