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就說她犯太歲,瞧她現在淪落到什麼境地了?
「封晉陽……」她輕聲喊道。
背身而去的封晉陽沒有回應,規律沉穩的呼吸,顯示他已進入睡眠狀態。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完全不理會她?
她看了看四周,暗暗沉沉的,只有微弱的月光及燃燒中的火堆,靜到聽得見蟲鳴、夜梟的叫聲……
她害怕地環抱著身體,捲縮在大石子邊,入睡前,眼角都還掛著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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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醒來,天已經大亮。
蘭熏稍微移動僵麻酸疼的身子,一件繡工細緻的披風稍稍由身上滑落,她愣愣地拾起。
這——是他的嗎?
他不是很生氣?氣得不想理她便逕自睡去?
她抓緊披風,看了看四周,沒見到他的人影,她心慌地跳起身,顧不得腿上陣陣的僵麻感,四處尋找。
他昨晚那樣毫不留情的斥責她,他是不是因為她難以伺候,所以丟下她獨自離去?
「封晉陽——」她害怕地大喊,沒有方向地到處亂闖,不慎絆到盤根錯節的樹根,也顧不得跌跤的擦傷,咬牙爬起繼續喊著、找著。
「叫得那麼急,失火啦?」封晉陽由另一頭走來,不解她莫名的慌亂。
「封晉陽!」她吁了口氣,激動地衝上前去,因為太急,絆到小石子,踉蹌地往前撲跌!
他三兩步上前,接住她。
跌落他懷中,蘭熏仍止不住慌懼,質問道:「你去哪裡了!」害她——快嚇死了!
「我們的寶貝格格不吃烤魚,我只好去獵獵野味嘍!」他舉高左手上剛獵到的野雉。
是這樣嗎?她還以為……
蘭熏鬆了口氣。
「怎麼了嗎?」封晉陽研究她的表情。「你剛剛的樣子好像天快塌下來了。」
「我哪有?」她繃著俏臉推開他。這麼丟臉的事,她打死都說不出口。
封晉陽也沒追根究柢,率先走在前頭。「走吧,料理我們的早餐去了。」
蘭熏一移動腳步,立刻就發現不對勁,方才在驚急之中根本顧不得太多,此刻陣陣的刺痛正提醒著她,她扭傷腳了!
發覺她愈走愈慢,封晉陽回過頭,望住身後拉出一大段距離的她。「你怎麼了?」
「沒、沒呀,哪有什麼?」她嘴硬地逞強,怕他又嫌她這個嬌滴滴的格格太麻煩。
封晉陽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話,視線直接往下移,盯住她不甚自在的走路方式。「你的腳怎麼了?」
「沒事。不要你管。」他昨晚都把她說成那樣了,她也是有尊嚴的,才不要低頭向他求助。
他要真不管她,早轉頭走人了!還會和她磨到現在?
封晉陽不理會她說了什麼,轉身往回走,直接強勢地命令她坐下,脫了她的鞋襪。
「喂,你——」她張口想抗議些什麼。
「這樣會痛嗎?」
她搖頭。「不會。你——」
「那這樣——」話沒問完,一聲慘叫直接尖銳地蹂躪他的聽覺。
封晉陽白了她一眼。
一雙白細的纖纖玉足禁不起奔波與摧殘,處處是紅腫破皮,簡直慘不忍睹,難怪她昨晚一直在使性子。
這個高傲的女孩呀,學不會適當的表達情緒,於是便一直造成反效果。
她一雙玉足在他掌下,顯得更加精巧細緻,像白玉雕出來的一般美麗,可是卻走不了幾步路,這就是所謂的官家千金啊!
他歎了口氣,有感而發。「纏什麼小腳啊,一點都不實際,走兩步路就哎哎叫。要這華而不實的美麗,有什麼用?」
就像她外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世與光環……
蘭熏被他的不以為然惹惱,氣悶地就要抽回腳。「關你什麼事——」
「不要亂動!」扭傷筋骨不及早處理,她是想讓腳腫成饅頭大嗎?
蘭熏還想表達不滿,一陣尖銳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傳來,她不由得尖叫連連,想抽回腳,偏讓他握得死緊。
「封晉陽,你渾蛋、卑鄙、無恥,放開我——」他根本就是藉機在惡整她,可惡、可惡、可惡——
她痛得失去理智,死命的捶打他。「放開,我叫你放開,聽到沒有!」完全不顧形象地嘶吼、揪扯、攻擊他,豆大的淚珠接連滾了下來,哭得好不淒慘。
「啊——」就在一陣幾乎讓她痛昏過去的一扭之後,封晉陽鬆了手。
呼,再不鬆手,他也快被她打死了!
「嗚……」她還在哭,眼淚停不下來。
「夠了吧?我都放手了。」
「你、你好渾蛋……」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人在落難時,連小小的七品縣令都這樣欺負她,嗚……
她真正受創的,其實是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自從遇見他之後,她所有的高傲,全被他摧毀殆盡,她討厭死他了……
知她是在藉機宣洩滿腹的委屈,封晉陽也不阻止,蹲在她跟前,任她發洩。
時間在哭泣聲中流逝,她哭聲漸歇,情緒也逐漸平復。腳其實已經不痛了,想起自己剛才像個瘋婆子似的,對他又打又罵,她開始興起一絲愧疚——
看向蹲在她跟前,耐性十足的封晉陽。他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她發出聲音,有些許沙啞。
封晉陽抬眼。「好多了嗎?」
他——為什麼沒生氣?
她早知道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會忍氣吞聲去承受她的驕蠻氣焰,可是剛才,卻又為什麼默默吞忍她無理的哭鬧情緒?
她實在捉摸不住這個男人的心思,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吧!
「沒事就快起來,我快餓死了。」他沒多說什麼,率先起身。
蘭熏吞回話,默默起身,忍著痛一跛一跛地跟上。
走了兩步,封晉陽停下腳來,看了她一眼,又繞回她面前,把獵來的野雉往她手裡塞,默默彎低身子。「上來,我背你。」
因為背對著她,所以也沒瞧見她驚嚇的神情。
他、沒乘機嘲諷她是不濟事的千金小姐,還要背她?
這真的是那個總是義正辭嚴教訓她、對她不假辭色的封晉陽嗎?
「發什麼呆?還不快上來,你不餓,我可餓壞了!」
經他這一催促,她沒想太多,本能地聽命照做。
各自靜默地走了一段路,較能夠平靜下來消化這一切轉變的蘭熏,感受到由他寬背傳遞而來的暖熱溫度,竟莫名地讓她感到心安。
他就連邁出的每一個腳步,都是平穩沉篤的,就像他的個性一樣,總是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堅定沉著。
「你這個人,其實沒我想得那麼糟。」不及深想,話就這樣飄出了口。
封晉陽淡淡回她。「我亦有同感。」
什麼嘛!意思是,之前她在他心目中,其實是很糟的?!
不過,這一回她沒與他計較,閉上哭得有些酸澀的眼,靠在他溫暖舒適的肩背上,安心的讓自己睡去。
難得見她這麼安靜,封晉陽抬眼,瞧見她安然恬靜的睡顏,偏偏下意識裡,手中還不忘牢牢抓住他們的食物……
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在胸口淺淺激盪。這女人啊,刁蠻、任性、潑辣、愛哭,卻又……單純、率真。
她其實很美,笑容清恬可人,只要她多點女性溫柔,別總是盛氣凌人的話,應該也是很可愛討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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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山林谷裡待了七天,餐餐山禽野果吃到她快叫救命時,總算走出那座山,當看到第一戶人家時,她感動得差點要落淚。
封晉陽依然背著她,雖然她扭傷的腳已經好多了,但她不會笨得自己招出來,賴皮地想讓他鄉「效勞」一下。
封晉陽又豈會不知,看在她這幾天也吃夠苦頭的分上,就由著她賴了。
那戶人家,是一對相當和善的中年夫婦,平日以打獵為生,也很慇勤地招待他們,天曉得,這幾天她已經吃夠嚼之如蠟的山禽野味了,她迫切希望能有豐富美味的食物來慰勞她的五臟廟。
所以當看到桌上的清粥、野菜,還有醃蘿蔔時,她本能地就情緒反彈了。
「你要我吃這些東西?!」她跳了起來。
婦人窘澀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方簡陋,沒什麼好招待的。」
看得出來。
蘭熏皺著眉頭環顧破落狹窄的房子,這種地方能住人嗎?
「你最好給我閉嘴坐下。」封晉陽沉聲說道。她難道不知道她嫌棄的表情擺得有多明顯?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千金小姐!人家又不是欠她的,有地方讓她借宿已經要偷笑了,難不成還想比照皇宮的金碧輝煌?
敢命令她?!
蘭熏才要張口,迎視他冷冷的眼神,不知為何,話就吞了回去。
見識過他疾言厲色教訓她的模樣,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會毫不留情的再來一回。
她悶悶地坐了回去,並且在心中重複告訴自己,她不是怕他生氣,絕對不是……
封晉陽這才轉頭,溫和有禮地向婦人致歉。「不好意思,她就這性子,讓您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