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這兩天吧。今天簽證已經下來了。趕一趕,說不定剛好可以看到溫哥華的楓葉呢。」
原來如此。她食不知味地繼續吃著水果。所以向來早睡的母親今天才特地等她回家嗎?
「是啊,」她淡淡地說:「聽說溫哥華這段時間的楓葉挺美的,錯過了可惜。」
「我已經告訴小全了。」楊承恩溫柔地看著女兒。「你們姊弟倆,要好好照顧自己。爸媽會常常打電話回來的。」
「媽,」她無奈地笑,「你別擔心,我跟小全都大了,會照顧自己。反而是你和爸爸要在加拿大住上一段時間,才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
楊承恩微微笑,伸手要拿起桌面上已經空了的水果盤,沒有說話。
「媽,不用了。」她搖頭。「我來就好,你先去睡吧。」
「那麼媽先去睡了。奉先別弄太晚唷。」
說完,母親安靜地起身,往主臥室的方向定去,只留下清雅的檀香氣味,在略帶寒意的秋夜裡徘徊不去。
確定主臥室的門喀地一聲關上,她放下牙籤,閉上眼睛,靠向木質高椅背,這才放任疲憊的感覺佔據整個身軀。
……已經破碎的東西,就再也無法拼湊回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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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奉先?什麼事情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張開眼睛,看到的是母親關懷的臉。國中三年級的呂奉先噘起嘴,開始向母親抱怨:「今天學校公佈了模擬考的成績。」
「奉先考得不理想嗎?」楊承恩溫柔地安慰女兒:「沒有關係,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呂奉先搖頭。「才不是呢,我是全校第一名。」
母親眨眨眼睛,似乎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答案。「那很好啊。為什麼奉先不高興?」
「還不是對面那個田野!」她撇撇嘴。「他的分數跟我一樣。」
「啊,小野考這麼好啊?」楊承恩依舊帶著慣有的溫柔笑容,對女兒和對面鄰居小兒子之間的恩怨一無所知。「那也難怪,田教授一家都這麼優秀,小野當然也不會例外了。」
才不是這樣呢!她怨懟地看著母親完全不知人心險惡的溫柔笑容,緊緊抿著嘴巴,很努力很努力地不讓自己開口,破壞母親對那傢伙的美麗幻想。
是,田野的功課向來不錯。從小學開始,他的成績一直就保持在班上的前三名,但距離她這個永遠的第一名,總是有一段距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她永遠忘不了,國一上學期的第一次段考,她第一次考輸給田野。雖然因為是男女分班,她和田野已經不在同一個班級,不需要看到那傢伙得意的嘴臉,但是張貼在學校公佈欄上的全校排名,卻讓她感覺到更加羞辱。
成績排名的最頂端,第一次不是自己的名字,更令她難堪的是:打敗她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那個田野!此仇不報,她就不叫呂奉先!
然而,田野就像是跟她耗上了似的,每次考試成績出來,都是滿分的兩個人並列第一。
就連上了三年級,不知道該說是巧合或是詛咒,連模擬考這種不可能有滿分平手的情況,他還是每次都跟她拿到同樣的分數。
然後,就這樣,三年級最後的考試過去了。她低頭看著今天剛剛領回來的成績單,緊緊咬住牙。她竟然連一次雪恥的機會都沒有。
田野,你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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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你最近不太開心啊?」
坐在頂樓天台上吹風的她還沒有抬頭,已經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能把她這個男孩子氣的名字叫得這樣好聽的,除了長年住院養病的爺爺,也就只有疇哥了。
「呂奉先」這個名字,是爺爺起的。她和弟弟這一輩,在祖譜上的排字是「奉」。原本照規矩,女孩的名字是不需要照祖譜取的,但是有著奇怪幽默感的爺爺說:他第一眼看到她這個不哭不鬧、有著一雙漂亮眼睛的長孫女,就決定幫她取一個響亮的名字。
「我的小先,一定會成為天下無雙的女英雄!」爺爺總愛用帶笑的聲音,這樣說著。
不過,取一個和三國名將呂布一樣的名字,似乎也太響亮了一點。
從小到大,這個男性化的名字,不知道給她添了多少麻煩。老師認錯人、同學偷偷在背後取笑,甚至小學的時候,有一個導師還非常認真地到家裡來作訪問,希望父母考慮幫她改名字。
也就是這個原因,她下定決心,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取笑這個爺爺幫她取的名字。
她呂奉先,一定會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國士無雙」。
可是那個田野,卻一次又一次地挑戰了她這個從來沒有動搖過的信念。
「還不是因為田野,他這次又跟我考同分了。」她一臉不高興。「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幹嘛老是纏著我不放?」
就讀高三的田疇好笑地看著鄰家小妹妹。這也能生氣?真是小孩子。「奉先,你不要看小野那樣,其實他為了準備考試,一直拚命地用功。能跟你同分,是他辛苦的結果啊。」
「他才不是為了考試呢!」她噘起嘴。「他只是想找我麻煩而已。」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微笑,「有一個鞭策自己用功的對手?」
她不需要對手!用眼角偷偷瞄了個性和善的鄰家哥哥一眼,決定還是不要這樣告訴他。「反正,人家不高興嘛。而且他每次都要跟我吵架,很煩!」
剛剛從學校回家,似乎也是到頂樓來透氣的田疇沒轍地看著耍脾氣的大小姐,嗅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奉先,你知道嗎?老是噘嘴,會讓幸福跑掉的。」
她好奇地看向年長的男孩,「誰說的?」
田疇微微笑,望著遠方台北市的繁華夜景,沒有答腔。
她低下頭,摸摸自己有點發燙的的臉,跟著安靜下來。
……疇哥這樣說,是表示他不喜歡噘嘴的女生吧?
「疇哥教你一個吵架必勝法。」
她抬頭看向他。俊逸的笑容和天頂上閃爍的星星一樣迷人。「必勝法?」
「也不能說必勝啦,」他想了下,修正自己過於誇張的說法:「只能說對方一定會覺得很沒趣,自動收兵。這樣,你就不用再繼續跟他吵了。」
「怎麼做?」
「別生氣,微笑。」
她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微笑?」
他指著自己臉上的招牌表情,點點頭。「別急著生氣,記得微笑,然後你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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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領回聯考的成績單,他興奮地一路跑回家。
他這個分數絕對是建中,而且還是全校第一名……當然啦,他問過老師了,那隻母老虎跟他的分數一樣。
這三年來,他長高了十幾公分,已經超過一百七了,比哥哥國三的時候還要高。也就是說,只要他繼續持之以恆地打籃球喝牛奶,應該可以長得比哥哥還高。
至於那隻母老虎,一年多以前身高就已經比他矮了,不過他沒那麼幼稚,拿身高這種東西去炫耀。
他忍不住露出賊笑。畢竟,成績排名上沒有辦法甩開他這件事,已經夠母老虎嗆的。國中三年,大大小小的考試加起來,總共二十五次平手,如果要再加上不定期的科目評量考,更是不計其數。
而唯一一次分出勝負,是他贏了。
為了讓母老虎印象深刻,天曉得他這三年來可是天天枕戈待旦,每次考試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一個不小心,讓母老虎扳回一城,那之前的努力就完全付諸流水。
幸運的是,老天爺似乎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雖然從第一次之後,就沒能讓他拿下第二次勝績,但也沒讓母老虎有雪恥的機會,就連模擬考這種不可能滿分平手的情況,都能讓他跟母老虎僥倖戰到每次平手。
以他對呂奉先的認識,這將會是她一輩子引以為恥的紀錄。想到這裡,他差點在馬路上放聲大笑起來。實在是太過癮了,不枉他三年來這麼辛苦。
夏天的陽光猛烈,他一路跑回家,已經是滿身的汗,本來想要直接去按對門的門鈴,遲疑一下,還是先回家沖了個澡。他可不想讓母老虎皺著鼻子,直接當他的面把門甩上。
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嗯,母老虎不喜歡男生穿短褲,所以他套了長褲,白色的T恤感覺像是要去運動──他可沒有打算讓她誤會他是專程來找她的──稍微撥亂前額的劉海,免得剛剛梳理過的頭髮看起來太過整齊。清乾淨喉嚨,準備好萬一吵起架來不會輸。萬事俱備,正打算伸手按呂家的門鈴,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野哥,你在做什麼啊?」
他嚇一跳,轉身看到呂奉全一臉疑惑地盯著他瞧。他感覺到臉開始燒燙。「小……小全,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