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記錯,你跟呂奉先是鄰居。」
「勢同水火的鄰居。」他澀澀地補充道:「我跟她,向來處不好。」
「你喜歡她。」
「她對我恐怕沒有同樣的感覺。」
張淑萍瞪著他,「你是說,從以前到現在,你們兩個沒有交往過?」
他防衛地反問:「這很奇怪嗎?」
當然很奇怪,他自嘲地想,特別是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喜歡那個傢伙的時候。
她似乎有些尷尬。「不,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為你們兩個正在交往。畢竟,那天我遇到你的時候,是在她的『天下御苑』。」
「我去吃飯。」這句並不是謊話。儘管動機不純,他到「天下御苑」去,的確是為了吃飯。見不到她的人,吃她作的菜,也算是一種補償。
何況,「天下御苑」的菜式用心美味,他並不覺得自己吃虧。
「所以,你不知道?」
他明知故問:「知道什麼?」
她皺眉看了他一眼,「她辦休學的原因。」
「不知道。」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我以為你喜歡她的。」
他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麻煩解釋一下。」
「喜歡一個人的話,會關心她的,不是嗎?會想辦法知道關於她的一切,不是嗎?會希望她過得更好的,不是嗎?」張淑萍認真地看著他,「田野,你為什麼不勸勸她?看到她現在這樣,難道你心裡不會難過嗎?」
他瞪著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呂奉先的感覺。
「她的」人生,不是為了滿足「他的」標準而存在的。
「……那是她的人生。呂奉先是個成年人了,而我尊重她的決定。」他簡單地說:「張小姐,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
「等一等!你生氣了?」張淑萍不解地看向起身就要離座的男人。「田野,請你明白,我不是在否定或是輕視呂奉先現在從事的行業,只不過,她一直是那麼優秀啊!她明明就可以作更多的事情、擁有更好的生活!田野,你難道忍心她就這樣浪費掉自己的才華?」
他低頭看著她,彷彿看著不久前的自己,心中充滿了苦澀。「她的才華不會被浪費掉。張小姐,如果你吃過『天下御苑』的東西,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所擔心的,跟我之前所擔心的,是一樣的事情。然而那件事情,其實跟呂奉先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口口聲聲惋惜著她的錯誤、擔心她的選擇,其實只是為了肯定自己的正確。那是一種偽善,藉著否定別人的不同,來肯定自己的偽善。我想說的,其實很簡單,呂奉先的人生如何,那是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面對,無需我們評斷。」
說完,他簡短地一個點頭,拿起帳單,轉身離開了一臉愕然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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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天下御苑」的廚房裡充滿了曖味的氣氛。每個人安分守己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沒有半點異於平常的表現,在面對主廚下達的命令,也都能認份地迅速辦妥。
當然,該出的岔子、該忘的步驟,一樣也沒少……非常地「正常」。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在自己的背後,有一股意義不明的眼神暗流、蠢蠢欲動。
今天早上,田野當眾演出的那一場愛情戲,幾個比自己早到的小子,八成是從頭到尾都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偷窺,連半點細節都沒有遺漏。但是一整天,她卻沒有聽到半點耳語,多少是有些奇怪。
事情可以這樣解釋:其實那一幕根本沒有人目擊,一切都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
比照這一整天下來,廚房裡再正常不過的各種狀況,這似乎確實是最合理的解釋。
只是,她一點也不相信事情是這樣簡單。
總是在眼角的餘光不經意掃過,她會發現一抹詭異的笑容、幾次匆忙收斂起的目光交換,還有欲蓋彌彰的笑聲話語。
混帳!
「明天的早班?」
「我。」吳建超舉手,「我跟蔡祺瑞會先來開門。」
她冷淡地點頭,「明天早上劉先生會送我上次訂的干貝過來。如果我人沒到,請他等一下,我要親自點收。」
「知道了,鳳姐。」
她微微頷首,簡單地比個手勢,「大家辛苦了。明天見。」
所有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她又檢查過所有的器具,確定沒有問題,鎖上保險箱,打開保全,然後才牽出單車,繞到餐廳正門。
深秋的氣息已濃,帶著濕重的露氣,冬天即將到來。她深深呼吸。「田野?」
斜靠在不遠處電線桿的男人慢吞吞地站直身軀,舉手招呼,「忙完了?」
她看著他,儘管語氣力持鎮定,偏白的臉在路燈照耀下還是透著淡淡的紅暈。看來今天早上那種教人尷尬的場面,暫時不會重演了。他還有一點廉恥心。「嗯。」
他走近她。「今天有一個人到辦公室來找我。」
她抬起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冒出這句話。「是嗎?」
「你認識那個人,她叫張淑萍。」
聽到名字,她一時間沒有回過神。「張淑萍?」
「上次到『天下御苑』來找你的高中同學。」他提醒她。
「她?」她微微皺起眉頭。「她去找你做什麼?」
他深深凝視著她,「你對她有什麼感覺?」
她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歎口氣。「田野,你有話就說。」
「……我發現,」他苦笑,「我跟她是同一種人。」
這句話讓她很不舒服。「是嗎?」
他似乎沒有察覺她的惱火,「你當然不明白。她跟我一樣,一直追在你後面跑,把你當成對手看待,可是,你的目光卻從來不曾放在我們身上。」
她撇撇嘴。「你太誇張了,田野。」
「是不是誇張,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他聳肩,「不過,只憑著雜誌上那一小方格的介紹,和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流言,就能找上『天下御苑』的門來,我相信中間這十年,那位張小姐和我一樣,都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片刻無法或忘。」
她歎氣。「田野,你就住在我家對門,根本談不上什麼忘記下忘記的。這個說法,本身就充滿矛盾。」
他瞪她一眼,似乎不太高興被扯後腿,「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她回敬一記白眼,沒有回答。
他臉上的肌肉跳動,狠狠磨牙,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想說的是,雖然你可能只覺得很煩,可是我可以瞭解她的心情。她只是太在乎你,在乎她心目中的你應該有的樣子,所以沒有辦法接受你現在的選擇。沒有惡意。」
她不喜歡這種說法,彷彿她的人生必須要向他們負責似的。
他微笑,似乎明白了她的惱怒。「但是,你說的沒錯,這是你的人生、你的決定,跟其他人沒有關係。」
她有點驚訝,看著他,半晌,嘴角突然掀起一抹愉快。「田野,你終於開竅了?」
他搖頭,朝回家的路上撇撇頭,「雖然你老是喜歡罵我笨蛋,不過事實上,我還沒笨到那種地步,就算要花一點時間,我還是會想通的。」
她邁開腳步,一邊嘲弄地說:「這,就叫做『笨』。」
「喂!你怎麼不說是因為你太頑固了?什麼事都藏在心裡,小氣得要命,你以為我真的有讀心術嗎……」
交談聲漸漸遠去,只剩下天頂殘星,映照著彷彿空無一人的暗巷。
突然,一陣細碎耳語騷動,從剛剛男女主角所站位置不遠處的陰影中傳出。
「看吧?我就說那個田野是在追鳳姐!」
「喵的這還要你說!今天早上大家早就全知道了!那麼大聲的告白,全巷子的人都聽見了,我下午去巷口買紅茶,老闆娘跟我眨眼睛,問我鳳姐是不是要嫁人了咧!」
「誰跟你今天早上……」
「對啊,我也有聽到,真的好浪漫喔……真希望我以後的男朋友也這樣對我……」
「啊?幼婷美眉,你在找男朋友嗎?那不如選我……」
「選你的頭啦!死蔡祺瑞!你這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我們家幼婷美眉豈是你泡得的?小心等一下全部的人蓋你布袋,讓你回不了家!」
「喂!到底有沒有人在聽我說話啊?我說我早就猜到了!才不像你們這些人咧,這麼後知後覺!你們想想看,哪有這種三年多來,每天每天,除了星期假日以外,都來同一間餐廳報到的客人?鳳姐的手藝就算真的天下無雙,也沒到這種地步!我早就懷疑他了!」
「喔……小高,你說鳳姐的壞話。」
「棍!誰、誰說鳳姐的壞話啊?我是說那個男的!那個男的本來就居心不良嘛!」
「喂!你們剛剛都聽到了吧?小高明明就說鳳姐的手藝不好!」
「是啊!」
「沒錯!小高,你完蛋了,明天我一定要告訴鳳姐!」
「喂!你們別隨便亂說啊!我什麼時候說鳳姐的手藝不好了?我說的是:『就算』鳳姐的手藝真的天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