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喜歡的,是很強的男生,可是從小到大,沒有一個男生可以比我強,不管是功課,或是其它方面。而疇哥,並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那種男生。」她知道,田疇很出色,但是和他一樣出色的人,並不是不存在。
最簡單的說法,如果拿十八歲的田疇和她現在相比,她有這個自信,絕對不會被比下去。
他看著她,眼神瞬也不瞬。「所以,你只是喜歡他?沒有理由?」
她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應該說,我還沒有找到理由。」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哥?」
她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呂奉先,」他靜靜地說:「就當是讓我死心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哥?」
她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夏天結束之前。」冰冷的誓言散入燥熱的薰風中,融化消逝。
他沒有回答,而她繼續閉著眼睛。不知道是誰的呼吸,紊亂雜沓。沉重的心跳聲音震耳欲聾。溫熱的風撲上臉頰,但是她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頭頂開始,蔓延到四周。
過了彷彿是永遠的時間,她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聲聲慢。
第七章
親愛的爺爺:
今天是您過世一週年的日子。記得去年,我和姊姊在爺爺的病床前保證過,會用功考上第一志願,送給爺爺當作手術成功的禮物。這個暑假,我和姊姊都努力考上第一志願,可是爺爺卻已經不在了。
隨信送上成績單,希望爺爺看了開心。
田野哥沒有考好,暑假過完,就要到南部去讀書了。
就像爺爺說的,野哥一直喜歡姊姊,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去吸引自己喜歡的人,所以常常弄巧成拙。所有的男生大概都犯過一樣的錯,因為沒有人教我們什麼叫「戀愛」;而且大多數的人都認為男人如果有「喜歡」這種感情,就會變得「不像男人」,所以害怕被嘲笑的我們只好把感情藏起來,假裝不知道這回事。久了,連什麼是「感情」都不知道。
爺爺說的,一點也沒錯。而且這些年,我還有一個發現,會嘲笑其他人因為女生改變的,通常是沒有女朋友的人。我們班上很多這種人,其實就是嫉妒。可悲的是,我們常常要因為這些別人的嫉妒而改變自己的行為。上次學校裡一對大家羨慕的班對,就是這樣分手了。男主角還是我的一個好朋友,爺爺見過的,就是那個李星武。結果分手不到一個月,他的女朋友就被別人搶走了,而且那個別人,剛好就是以前嘲笑過他「見色忘友」的人。
男生真命苦,而且就像爺爺常常笑著說的,這樣的命苦,通常也源自於我們的不聰明。自作自受,是最可怕的懲罰。
再回到野哥。我覺得,早幾個月前,野哥可能就跟姊姊告白過了,當然姊姊是不喜歡野哥的。所以野哥考前的心情一直很低落,連我偶爾在樓梯間遇到他,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大概也是他大學沒有考好的原因吧?
難怪老師跟我們說,讀書的時候最好不要談戀愛。
不過,這也不能怪姊姊。姊姊喜歡的,一直就是疇哥。感情真的是不能勉強的,可是我看野哥那個樣子,也替他覺得難過。
話說回來,疇哥似乎是真的一點也沒有發現。好可怕的遲鈍,希望我以後不會變成這樣。
爸爸的工作還是一樣忙。最近公司到大陸那邊設了廠,更是整天不在家。幾個月都難得見上一次。爺爺不在了,家裡也少了什麼。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情景,現在只有在過年過節時,才會出現。
媽媽仍然完美地扮演著賢慧的主婦角色。有時候,我會覺得可怕。
暑假很長,又沒有暑假作業,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所以這封信寫得長了一點,希望爺爺有耐心看完。請幫我向奶奶問安。祝
愉快
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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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你在寫什麼?」回到家,看見弟弟的房間燈還亮著,她敲敲門,打開。
「姊,你回來啦。」呂奉全笑著回頭,伸個懶腰,打呵欠。「沒什麼,只是一些要交回去給老師看的心得跟筆記。明天要回學校,跟老師面談。」
「還好嗎?」
「普通啦。很多東西在學校學,根本不知道可怕。」他咋舌,「有時候連讓你去想書上教過什麼都沒有時間,狀況就突然發生了。而且病患常常不聽話,明明知道東西不能吃,還是覺得吃一點無所謂。根本就不止一點嘛!上次一個病人,都跟他說過要注意飲食了,結果還是忍不住嘴饞,偷吃了『一整罐』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花生醬,結果本來就很脆弱的腎臟,根本沒有辦法負擔,差點轉成急性的衰竭。幸好他人在醫院,才沒有釀成悲劇。後來才有氣沒力地躺在病床上跟大家說抱歉,差點被他氣死。」
她微笑。抱怨歸抱怨,弟弟似乎還挺喜歡這個實習的。「明天還要回醫院嗎?」問的,是回學校之後。
他搖頭。「我把班調開了。」
「肚子餓了,到餐廳來吃飯吧。」她想起客廳裡成箱的泡麵。「爸媽出國了,不是要你整天用泡麵虐待自己。要當醫生的人,一點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飲食。」
「喔。」呂奉全乖乖點頭,「可是姊,那是因為我最近要趕這些東西,沒時間出去吃啊。」
「藉口。你只是懶。」她冷冷地說:「跟我說一聲,姊會幫你準備便當。餐廳的剩菜還不夠你吃嗎?」
「啊?剩菜喔……」他垂下肩膀,似乎興趣缺缺。
「我呂奉先做出來的,就算是剩菜,也比你那些泡麵好吃。你不想吃,還有別人等著要吃。」她冷睇他。「挑剔?」
他露齒笑。「比方說野哥?」
「呂奉全!」聲音裡的溫度降到最低,「你不打算活到畢業了嗎?」
「哈哈哈,」他瞥她一眼,縮起脖子,乾笑兩聲,識相地轉移話題:「對了,媽今天打了電話回來。」
「怎麼樣?在加拿大那邊還適應嗎?承愛舅舅的房子幾年沒人整理了,恐怕一時還有不少問題要解決吧?」
他垂下目光。「我聽不出來。媽只是問問我們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問題?交代幾句要照顧自己以後,就掛斷了。跟平常一樣。」
她沉默幾秒,淡淡地開口:「那應該還好,我等會也撥個電話去給爸爸吧。」
弟弟抬起頭,和自己神似的眼睛充滿困惑,「姊……」
她明白弟弟沒有說出口的問題,但是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或許,有些事情,就是因為親如家人,所以無法輕易釋懷諒囿。
也或許,是因為有些人,生來就是沒有緣分。
她伸手摸摸早就此自己長得高大的弟弟的頭,壓下歎息。「爸媽把我們養到這麼大,現在當然應該享受自己的生活。其它的,就別多想了。」
就別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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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你剛剛在樓下跟奉先在聊什麼啊?」田疇踏出浴室,一邊用毛巾擦著頭髮,一邊好奇地問。
他瞪著電視,不想理會這個天下第一的無神經男。「沒什麼。」
那句「田野……」後面,她想要說什麼?她不是一個不懂溫柔的人,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曾用在他身上。而從那件事過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這麼溫柔的語氣,彷彿是她終於願意忘記過去,再給他一次機會的曙光。
結果,被哥哥這樣一個攪局,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混帳!
「是嗎?那是哥多心了,還以為你本來跟奉先說什麼重要的話,不巧被哥哥打斷了,看起來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
他不是不高興。田野用力磨牙。他是火大!
看著不說話的弟弟,田疇突然遲疑地開口:「……小野,你喜歡奉先嗎?」
他楞一下,燒紅了臉。「……哥,你知道?」
原來,他這個哥哥也不是真的那麼遲鈍嗎?
田疇眨眨眼睛。「當然啊,小野。」
他的臉更紅了。「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啊……小野,你最近不是老是跑奉先的餐廳吃飯嗎?我老是以為是因為奉先作的菜好吃的緣故,畢竟『天下御苑』的菜是真的很好吃,連哥都想天天去報到。」田疇露出一抹賊笑,「不過上次聽到媽提起,除了除夕夜,你已經有一兩年沒在家吃晚飯了。我才突然想,啊,說不定小野是在追奉先,才會每天這樣在餐廳裡吃飯……怎麼樣?哥沒猜錯吧?」
瞪著似乎頗為得意的哥哥,他深呼吸,努力不要讓自己破口大罵。
……他到「最近」才發現引他實在低估了哥哥的遲鈍程度。一起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親兄弟,他到現在才發現哥哥的神經根本是超合金打造的,而且恐怕是拿電鋸來都鋸不斷。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