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戒與柳苠對看一眼。前者皺起眉頭來,一個姑娘家跟男人同住一屋,縱然有薄薄的木板區隔,但終究是有損清白。
殷戒垂下視線,看她喝粥喝得很滿足,好像從來沒有在街上用過飯一樣。他也曾是過來人,怎會不知道用水餵飽肚子的笨方法呢?
「殷兄……」柳苠輕喚,拉回他的注意。「你們慢吃吧,我還得先將手稿拿回書肆去。」從沒見過殷戒這麼專注在—個人身上,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
「手稿?」她迅速抬眼,嘴裡被粥燙著也不管。
「是、是啊……」柳苠破她嚇了一跳,直覺脫口:「我是書肆裡專門求手稿的,魚姑娘,為何你如此大驚小怪?」又瞄了一眼殷戒,他一臉平靜,好像一點也沒被嚇著。
「你……你是書肆老闆?」她顫抖地指向柳苠。
「不不,書肆老闆是他。」趕緊指向殷戒。
「啊?」
「殷兄才是封沄書肆的老闆!我只是個求手稿的手下人而已!」
「咦!殷公子你是商業間諜!」
平靜的臉龐有了一絲抽搐。「什麼商業間諜?」聽也知道不是一句好話。
「我想想……對,原來殷公子是封沄書肆的細作,而你柳公子是……」凳子從殷戒的身邊迅速移向柳苠,柳苠甚至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就見到她坐到自己的身邊。
他暗暗吃驚,從來不知自己在姑娘家眼裡擁有這麼大的魅力。抬頭一看殷戒,殷戒還是很平靜,至少他的表情不動,視線卻落在她身上。
「魚姑娘……」他跟她不是很熟吧?
「我叫魚半月。柳公子叫我半月就可以了。柳公子,你是說,你是專門尋手稿的夥計,經過你看過的稿可以出版印刷?」
「可、可以這麼說。」
「你的手稿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不,魚姑娘你並非封沄書肆的老闆,是不能看的。」
「也是,商業機密不能外洩的。柳公子,如果有一本手稿內容是一名花花公子在某天的清晨遇見一個書鋪女老闆,然後請女老闆喝粥藉機勾引她,接著娶回家中後,又騙了一堆女人回來,在府中縱慾過度,最後家道中落,終於領悟世間無常,於是出家當和尚,你覺得有沒有可取之處?」
柳苠嘴巴微張,呆了半晌,才從喉口發出單音節——
「啊?」
視線由她熱切的小臉,移向正在付粥錢卻在聽了她的故事大綱後而僵硬的殷戒身上。
花花公子……呃,殷戒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會縱慾過度的人啊……
第二章
趁著今晚月亮沒被雲層遮住,不必點燈,照著路線圖走過大半的南京城,最後拐進巷口。
「好像是這裡……」這裡的人腳力真好,不必靠車代步,不像她,光是走這些路,就累得快癱了。
摸摸口袋裡應該有足夠的錢,然後敲著其中一扇疑似後門的門板。
門內好像打算徹夜筆歌似的,男女嬉戲笑鬧的聲音不絕於耳,這戶人家一定很有錢。
未久,有人來開了門,是名中年男子。她趕緊上前笑道:
「這位老爺,我是小翠姑娘叫來的,她有東西要賣我。」
「小翠?」那中年男子含糊一聲,好像覺得她喚他一聲老爺很怪。「她有吩咐過,你跟我來吧。」
魚半月點點頭,握著折疊好的布巾,跟著走進宅院裡。
宅院內燈火通明如白晝,好幾名婢女端著食盤直往屋內走,肉香四溢,混合著某種好聞的藥香……偷偷深吸口氣,暗歎這裡的奢侈,如果她也能擁有這種夜燈,晚上就不用像瞎子一樣寫稿了。
那中年男子領她走上迴廊,回頭看她一眼。
「還好,長得馬馬虎虎,不打緊。」他自言自語,隨即對她說:「你自個兒眼睛照亮點,要有恩客拉住你,你別回頭,往前走就是。」
恩客?她呆了呆,跟著他走進廳裡。一進廳……用力眨了眨眼睛,她有沒有看錯啊?
這裡是、是……
「上來啊!」
「喔……」目不斜視,趕緊上樓,樓上房門緊閉,房間內傳出來的浪聲浪語讓她滿頭大汗。
「你在這裡等等吧,我去把小翠叫來。」
咦?叫她在這裡等?連忙四處張望,二樓走廊雖然沒有人,但難保不會有人突然從房間裡裸奔出來啊!
「今晚有爺兒指名要艷紅姐,小翠現下多半在打點,你現在過去,被嬤嬤發現,小翠可完蛋,你就在這裡等一下,沒人會在這時候出來的。」
等到她完全聽懂這中年漢子在說什麼的時候,走廊上已經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的嘴微張,呆呆地瞪著走廊陰暗的盡頭。
有沒有搞錯?
男女交歡的浪聲嬌吟很清楚地傳出來。隔音設備是故意做得這麼差的吧?一、二、三、四間……間間都在拚命運動,她委屈地走離幾步,很不想繼續再聽下去啊!
「要生活、要生活,沒聽見沒聽見……」握緊拳頭。她都二十多歲了,以前也不是沒有聽過這種聲音,那時還覺得很好玩,沒什麼大不了的……「此時非彼時啊!」她哭喪著臉,從來沒有預料會在這個世界這種地方聽見這種渾身發毛的聲音啊!
再走離幾步,看見隔幾間的走廊前透著微光,對話斷斷續續地飄出來——
「章老大人已經告老還鄉了,但右都御史在朝中影響力不弱,如果肯為殷某引薦,自然是少不了您的好處的……」
殷?這聲音有點耳熟啊,耳熟到她猜這是請她喝粥的那個男人。遲疑了一下,她悄悄走過去,半瞇著眼看見那扇門半掩,珠簾之後是……果然是殷公子!
他一臉平靜地坐在食桌前,跟另一個背對她的華眼男子交談。一 、二、三、四,再加坐在殷公子大腿上的,共計五名青樓美女。以一抵五,那位殷公子真是可以比得上A片演員了。
她正要默默退開時,又聽見背對著她的男子笑:
「殷戒啊殷戒,為什麼聽你說起好處來,本爵爺一點也不會心動呢?」
「那是因為右都御史名利權勢都有了,自然不將殷某送上的好處放在眼裡,但右都御史可曾想過,現今六部之中,禮部尚書已為道士所任,皇上喜道,右都御史,你不懂長生道這方面的事,若想要扶搖直上,就該明白魚幫水、水幫魚的道理。」
右都御史?是官了?她大喜,不知道那人長得什麼模樣?可不可親?微微探進頭,想要看個分明,卻看見那位殷公子游刃在美女群中,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啊……
「本爵爺要孌童,你不送。好吧,那你還我那頭狐狸來,我就幫你打通關節,讓你直上六部談去。」
殷戒皺眉,知他存心刁難,正要開口,門口輕微的動靜讓他視線一轉。
隨即對上她。
她暗叫槽,連忙離開那房間幾步,又聽見裡頭的聲音陸續傳出來——
「我出去透透氣……」
「本爵爺曾聽人說,殷戒你對女人沒有興趣,今天我算見識到了……」
後面再說什麼,她聽不清楚。腳步聲一出,她看見殷戒瞇著眼走過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壓低聲音。
「我……」
「這裡是天樂院,你知道吧?」他咬牙問道。
「我知道這裡叫天樂院……可是我不知道這裡是妓院啊……」
「不知道這裡是妓院?那些聲音你沒聽見嗎?」他罵道,而後發現她的重心有點不穩。一把抓住她,見她嚇到,他再罵:「你沒發覺自己東搖西晃的嗎?」
「沒有啊……」她很正常啊。
「沒有才怪!」空氣中瀰漫著香氣,勾人情慾,她連自己吸了這些香味都不自覺,還敢來這種地方?他回頭看了眼那背對著他的右都御史,暗暗咬牙,將她推進另一扇無人的房間裡,
房內的香味不重,他取過帕子沾了洗臉盆的水,塞到她手裡。「把臉擦擦,清醒清醒。三更半夜的,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殷公子……我是來買書的啊。」小心地跟他保持幾步距離,以免他突然變成惡狼。
「買書?這裡哪來的書給你買?」這女人昏了頭不成?在妓院買書?如果他不在這裡,她被哪間房的恩客拉了進去都還沒法抵抗吧!
「是買書啊,昨天有個叫小翠的姑娘拿了一本聶封沄寫跋的書來賣,我還特地為你留下了。她說她還有很多書要賣,叫我過來拿。」她連包書的布巾都拿來了。
「很多書?」他愣了愣,隨即訝了聲:「原來如此。」
封沄書肆一出書,多少文人墨客前來買書,青樓女子訂書的也不在少數,多半是能在恩客前聊個話題或裝飾用,總不可能一房間都堆滿了書,有進就一定要有出,舊書扔了也不意外。
必有丫鬢見扔了浪費,便私下拿出去賣。
原來,這就是她的商業機密啊!
「這裡是妓院,你是個清白的姑娘,來這種地方不成體統。」口氣稍微緩了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