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宅裡的僕役少得很可怕啊。少到她都害怕僕役這麼少,是為了某種目的。
她抬頭看見天邊兩顆紅色的光芒,其中一顆是火星。她看了許久,忽地咦了一聲,是她錯覺嗎?竟然覺得天上的紅光在擴散。她連忙拎起裙擺跑上樓梯。站在二樓的廊上清楚地看見天邊並無異色。
嚇了她一跳啊,還以為——
「好久不見了,魚半月。」
低沉的男人聲音從身後傳來,她顫了一下,緩緩轉身,看見有名男子從黑暗的廊上掙扎起身。
「你看起來活得很好,還胖了不少嘛……」
她沉默。每個人見了她都說胖了,連這個男人都不例外。她深吸口氣,冰冷的手指按住荷袋的鼓起物。看他走近幾步,那夜被他活生生用箭穿透的記憶浮上心頭,她立時退後緊靠在欄杆上,裙內的雙腿在發抖,她暗罵一聲,罵自己好不爭氣。
「你怕什麼?本爵爺都受了傷了,還能傷你什麼?」他走到微亮處,一身華眼有些凌亂,右肩染滿鮮血,血珠答答答地直滴在木製的地板上。
她見狀暗暗嚇了一跳。
「這傷是殷戒給的。」朽都御史冷笑:「本爵爺要獵畜牲要獵人,誰反抗過?他竟然敢設下陷阱,誘我來此對付那個假的魚半月,再乘機讓那個京師來的雷大人目睹一切,好個殷戒!心機這麼深沉,想趁我逃脫之際用誤殺來置我於死地。」
她聞言,心頭遽跳,果然啊,元總管要懷安找她來,就是猜到殷戒要殺了他!
「哼哼,可惜他錯了一著。那京師來的雷大人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失寵的官員而已,兵權被架空,誰會聽他說話?敢扯我後腿也得看看我背後有什麼人物在!」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躲在這裡。只要乘機逃走,殷戒請來的什麼雷大人也不會有起作用,逃不走就死在這裡了。魚半月暗惱,惱自己沒有一身好功力,她來並不是來拖累殷戒,而是不希望他親手殺了親兄長。
「殺人有什麼意義啊你?」她罵道:「你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他哈哈大笑:「本爵爺向來不信鬼神,連我爹都敢殺,世上還有誰不能動的?喔喔,你過胖的臉充份表達出你的震驚,也好,我早就想說出來了,反正你也離死不遠了、那老混蛋敢搶我的人,就算我不要了,我也寧願毀掉,他竟敢搶走,那就不要怪我下手下!魚半月,你知道外頭都在謠傳什麼嗎?說你是狐狸化身,說你是來報恩,說你再度看見本爵爺的那天,就是解決我的時候。現在,你見到我了,你要怎麼解決我?」袖口滑出小刀,他開心地笑,突然間,快步走向她。
她嚇死了,匆忙間,她抽出荷袋裡的匕首,及時抵住他的小刀,但她畢竟不曾真正拿刀面對過殺人者,雙手還在發顫的當口,他天生的神力已經將她的匕首震飛出二樓。
完蛋!原來她留下來還是要死在這變態的手裡!
「住手!」
暴喝聲從遠處響起,她微轉身,看見有個人……是殷戒舉弓對著這裡!
「右都御吏,你再動她,就休怪我無情了!」
右都御史見狀,大笑:「殷戒,那把弓是我的,沒有我的力氣你根本發不了箭;再者,魚半月就在這兒,你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嗎?還是你真信流言,以為她是神體,能挨得了你一箭?」
殷戒咬牙。「右都御史,你要有仇就衝著我來,何必傷及無辜?你若耿耿於懷我當日攔你救孤,改日殷某奉上野狐數只就是!」
「本爵爺就是討厭你!你的眼睛讓我想起了某個人,看見你,我就打從心裡的厭惡!如果你的靠山不是聶家,我必定在第一眼見到你時,就親手殺了你!」
「殷戒的眼睛……」是有點像眼前這個變態的男人,但會像另一個人只有可能是——「啊,是你爹?」
「魚半月,你倒挺聰明的,是怎麼猜出來的?」十指掐住她的頸子,沉聲低笑:「就那雙眼讓我討厭!那老頭當年引道士入宮,受盡皇上寵愛,在朝中勢力龐大又如何?告老還鄉後,不好好去養老等死,還敢沉迷男色,他死了是活該!是活該啊!」
語氣裡的憎惡幾乎要讓她打起顫來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變態,這個混蛋相貌是沒有殷戒出色,但,有同樣的父親,會不會他曾遇過跟殷戒同樣的事……心跳了一下,眼角瞄到二樓廊上的盡頭好像有東西在起伏,一時之間她呆住了。
右都御史發現她的異樣,轉頭看向那盡處,訝了一聲:「是那頭狐狸?」
狐狸?她一輩子沒見過活生生的狐狸……不對,她好像見過,是在哪裡?
「你叫來的?」他遲疑。之前他躲入二樓時,確實是沒看見這頭狐狸。
她心跳一下,力持鎮定地說:「是啊,右都御史,你不信鬼神,不表示世間一定沒行鬼神。古有《搜神記》,未來有個《聊齋誌異》,說的全是貨真價實的鬼故事。沒有見過鬼神,怎麼能夠平空亂想?右都御史,你至今沒有夢到你爹吧?」
他愣了愣。「你怎麼知道?《聊齋誌異》是什麼?」
她笑得有點緊張。「那是你就算再活六十年,也絕對不會看見的書。你爹一直在你身旁你看不見嗎?」
「胡扯!」他冷笑一聲:「你隨便說說我就會信嗎?你真這麼本事,倒可以說說我的將來如何?」
「……你……你……會得花柳病吧?」見他有點錯愕,她再道:「你還會失勢啊!」他的眼下有縱慾過度的痕跡。伴君如伴虎,沒有一個人會永遠平步青雲,必行失勢的一日,她記得這朝皇上迷戀長生道,不是個好君主。
「你真的在胡扯了!」縮緊力道,要她死於非命,忽地,破空的飛箭用力地穿透他身邊的廊欄。
「右都御史,你要玉石俱焚,殷某絕對奉陪!」
「好啊,下一箭你就對準我啊!順便穿透這個姓魚的女人啊!女人再找就可以,想殺我就只有今天晚上,等我離開這裡,就是你的死期了,殷戒!」
殷戒微微瞇眼,瞄準了右都御史的額間。他的確不是百步穿楊的高手,也的確是在唬人,要他再射一箭他萬萬下不了手!他咬牙,早知如此,之前不顧雷大人在場,先讓這人一刀斃命,好過現在這種情勢僵住的局面。
驀地,他看見狐狸躍向右都御史,拉開右都御吏注意的同時,二樓的階梯出現雷大人的身影。
他大喜過望,雷大人是身經百戰的武人,身手自然遠遠超過那混蛋。殷戒立刻拋下弓箭,才走一步,就看見右部御史接了雷大人一掌,用手肘擊向半月,她撞到廊欄,卻沒有自二樓墜下,他鬆口氣,又眼睜睜看見她的手鏈滑出手腕……不對,他親眼看見那條鏈子大小適中地卡在她的腕間,怎會滑落?
「等等,不要,半月!」他喊道。
目睹她直覺探出欄外去撈,而後她的圓臉露出迷惑又吃驚的表情,隨即聽見她脫口喊道:
「不要……我不要回家了……」
整個身子翻出欄外,直墜地面。
第十章
天上的星星依舊閃爍,讓她墜下的身子泛出銀光。
殷戒疾步奔前,沒法及時抱住她,只能護住她的頭。
她的身子跌在地面上,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響。他簡直大驚了,忙喊:
「半月?半月?」
拂開她遮面的頭髮,見她張著大眼,好像不會眨了,他心一急,想起曾有人就這麼躺在床上一輩子,再也沒法說話。
「半月?你說話啊!說話啊!」
她的眼神沒有焦距,只是呆呆看著天上。他乾脆將她抱起,打算去找大夫去。
「好痛。」她低叫一聲,神智逐漸回籠,眸瞳映進他失態的臉龐。「我想起來
……」
「想起什麼?你沒事嗎?」明明從二樓掉下來啊。
「我……想起來還有後續。」
「後續?」
「我從我家鄉三樓掉下來後,還看見了……」渾身有些發抖,慢慢地回神,用力抱住他。「我回不去了!一開始我就回不去了!」
殷戒雖不知她在說什麼,但仍是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她抖得好厲害,在二樓時還沒見到她這麼害怕、他硬將外衫脫下,罩住她又冷又涼的身子,在她耳邊輕喊:
「半月,我在這裡,有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解決的。」
懷裡的身子還在微顫、她到底想到了什麼?回不去?回不去她家鄉嗎?
「殷戒,我先押此人回府尹的大牢裡。明日我差人回京師,送上書信一封,會說明南京右部御史的惡行惡狀,非要治他的罪不可。」雷大人沉聲道。
「哼,我朝中靠山可北你雷欠人多,你以為你能治得了我的罪嗎?」
「右都御丈,你只學到你爹的一成。只懂放縱,卻不知在官場打點,章大人在世時曾引道士入宮,這道士受盡皇上寵愛,封為禮部尚書,可惜如今禮部尚書易主,在朝中可沒有一輩子享盡榮華富貴的例子啊。你爹已死,能賣你人情的,不多了!」殷戒道。再加上他的栽贓,一等明天被發現,要送這混帳入京的會是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