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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典心

  「那你怎麼還用菜刀指著人家?」她的小手溜上來,在他胸口畫了一圈又一圈,小臉垂得低低的,彷彿含羞帶怯。

  眼看美人在懷——而且還是個只穿肚兜的美人——哪個男人還願意握著刀?方老闆忙不迭擱下文武刀。

  「好好好,我這就——」話還沒說完,擱在他胸前的小手,陡然一運勁,用力一推——

  「下水去吧你!」

  撲通!

  冰冷的河水,浸得方老闆全身發冷。他武功高強、廚藝一流,偏偏是個旱鴨子。

  美人計得逞的茵茵,站在船頭插腰狂笑,盡顯小人得志之態,先前那惹人憐愛的模樣一掃而空,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喂喂喂,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你還沒學乖嗎?」她把玩著文武刀,作勢欲往他頭上劈去。

  方老闆連忙閃躲,腦袋半沉進河水裡,又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幾口髒水。

  「騙你的!」她嬌笑著,把文武刀扔進船艙裡。「河上風寒,恕小女子穿得單薄,不陪方老闆玩水了。」她駕著小舫,往河岸靠去。既然有廚子能追上這艘船,她就得再換個交通工具才行。

  「總會有人治得了你!」吼叫聲從河中傳來,還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

  「或許吧!」她嘻嘻一笑。「但絕對不會是個廚子。」

  確定方老闆沉進河裡撈魚後,她跳上河岸,隨手摸摸繡裙裡的暗袋。先前買船,花去她手邊的銀兩,不過沒關係,她可以去騙匹馬,或是騙輛驢車——

  茵茵邊走邊盤算,用指梳開被揪亂的髮結,及肩的長髮披了下來,更顯得嫵媚。一陣寒風吹過,冷得她聳肩顫抖,立刻改變主意,把馬匹跟驢車都丟到一旁去。

  當務之急,是該找件衣裳!

  打定主意後,她一旋腳跟,準備去裁縫鋪子裡,偷件冬裝來御寒。誰知道,才一轉身,她就撞上一堵高牆。

  呃,不,不對,不是牆!牆不會有溫度,更不會穿著衣裳,堵在路中央妨礙人車通行。

  茵茵警覺的後退,眼兒往上瞄,才確定了這龐然大物的真正身份。

  擋住她去路的,是個男人。

  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身穿著駝皮大氅的七尺大漢,就像一道磚牆似的,筆直的擋在她面前。

  「又來了一個。」她翻翻白眼,瞄見他腰間的勺子。

  這傢伙的手腳倒是迅速,她特地走了水路,他卻還能一路追上來。這種「追兵」要是再多幾個,她肯定應付不了。

  「這位爺兒,你想要什麼?銀兩、菜譜,還是我?」茵茵彎唇甜笑,表面上看似輕鬆,心裡卻緊張得很,暗暗懊悔,沒將那把文武刀帶下船,否則或許還能擋上一時片刻。

  男人沉默,吭也不吭一聲,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她,那高大的身軀文風不動,卻散發著無限的壓迫感。

  寒風陣陣吹啊吹,茵茵冷得發抖,連笑容也有些顫抖。

  「爺?」她又喚了一聲。

  沉默。

  怪了,打也不打,說也不說,這男人是打算罰她站在寒風中,活活被凍成冰棍兒嗎?或者,他是在等她自個兒良心發現,萌生罪惡感,痛哭流涕的求他原諒?

  嘿嘿,那他可有得等了!

  天氣愈來愈冷,茵茵也愈來愈禁受不住,她打了個冷顫,眼角瞄見男人總算有了動作。

  他要動手了?!

  茵茵警戒的跳開,視線盯牢他的一舉一動,各種可怕的酷刑,一在她腦中像走馬燈似的轉啊轉。

  噢,他會怎麼作?是用勺子打昏她,還是直接就掄拳揍她?他的拳頭看來又大又硬,她只怕是連一舉都捱不住——

  小腦袋瓜裡的想像,逐漸變得血腥暴力,正當她小心翼翼的後退,準備覷個機會轉身逃跑時,眼前的景況,卻讓她訝異得唇兒微張,晶瑩如水晶的眼兒,差點要跌出來滿地亂滾。

  他、他他他他他——他居然開始脫衣眼——

  男人脫下皮氅,遞到她面前。

  「穿上。」

  她眨了眨眼睛,先看看那件溫暖陳舊的皮氅,再抬起頭來,看著僅穿著藏青色衣袍的男人。

  「你不穿嗎?」

  「你冷。」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她冷得無法拒絕,立刻搶過來穿上,厚重的皮氅被他的體溫熨燙得暖暖的,穿在身上暖如春天,讓她本能的揪起毛皮,用小臉在上頭輕輕摩擦,舒服的歎了一口氣。

  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自然大得不像話,陳舊的駝皮裹住她,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蛋,她必須把袖口反摺一大截,小手才能從一團毛皮裡露出來。但是衣裳這麼寬大,行動起來畢竟不方便,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朝他腰間看了一眼。

  男人一言不發,解下腰帶,又遞到她面前。沒了腰帶束縛,藏青色的袍子飄開,露出大半個胸膛。他的身子,精壯結實得讓人咋舌。

  茵茵繫好腰帶,懷疑自個兒要是往他的腳上瞧一眼,他是不是也會把那雙靴子脫下來給她?

  不過,她又不缺鞋子,討來也沒用。再說,他的靴子又破又舊,就算拿去典當,也換不了多少銀兩——

  唔,看來,從這傢伙身上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她賞給他一個甜笑,當作是謝禮,接著就拖著過長的皮氅,轉身舉步,準備趕去城外,跟大哥會合。

  「娘子。」男人突然開口,還想伸手拉她,就怕她又溜了。

  茵茵回眸一望,睨著那只探來的黝黑巨掌,誰知他居然就此停住,大手懸在她的雙肩前,遲疑著不敢碰觸。

  茵茵詫異的眨了眨眼睛。

  這傢伙倒是有趣啊,肯脫了衣服給她御寒,卻老實得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這跟其他男人,找到機會就想佔便宜的急色模樣,可說是天壤之別。

  「誰是你娘子?嗯?」她裝模作樣的問,伸出食指,指著自個兒的鼻尖。「我嗎?」

  「你已經嫁給我了。」他一臉嚴肅。

  她裝傻。

  「噢?」

  「去年六月,在駝城。」

  他提醒,就怕她忘了。

  「我曾經嫁過很多人。」茵茵笑咪咪的看著他,雙手一攤,存心耍賴。「跟我拜過堂的男人,可是多得數不清呢!」

  「那、那不算。」

  「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不算?」她嬌笑著問,見他老實木訥,就認定他好欺負,故意耍著他玩。

  「我認為不算。」他固執的重複。「你是我娘子。」

  「是嗎?」她又逼近一步,小臉湊到他面前。

  水嫩嫩的花容月貌湊到眼前,男人非但不懂得乘機揩油,反倒手足無措的退兩步,還不自在的轉開視線,黝黑的臉上,湧現暗紅的色澤。

  啊,她想起來了!

  這有趣的反應,有效的勾起茵茵的記憶,她如今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男人是北方駝城的廚子,名喚石敢當,聲名響遍毛烏素大沙漠南北,不論是關內的漢族,或是關外的遊牧民族,只要遇著婚喪喜慶的大場面,總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聘請他去掌勺。

  或許是身處蠻漢交界的駝城,石敢當也染了不少遊牧民族的性子。不過,遊牧民族單純善良,怎麼比得上漢人的詭計多端?要騙他口袋裡的那些銀兩,簡直是易如反掌,就像是從小娃兒手裡騙走一顆糖。

  一年半前,她就騙光了他的錢、偷走他的菜譜,然後腳底抹油,溜得不見人影。

  茵茵壓根兒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再見到石敢當。他那高壯得像磚牆似的體魄,以及見到女人就臉紅的性子,倒是沒有半點改變,被她凝目望一眼,就會羞得臉紅脖子粗。

  她更想不到,事到如今,他還認為她是他的妻。這個男人難道還弄不清楚,她其實是素行不良的騙婚慣犯?

  「好吧好吧,隨便你要怎麼想,我管不著。」茵茵笑著揮揮手,懶得跟他浪費唇舌,寬大的袖子像水袖似的,在他眼前晃啊晃。「現在,我得出城去找你的大舅子了。」

  她才走沒兩步,石敢當就追了上來,濃眉緊擰,似乎煩惱得很。

  「你不能出城。」

  「為什麼?」

  「你惹了麻煩。」

  「是嗎?」她繼續往前走。

  從小到大,她哪一天不是在惹麻煩?

  「我們得回去解決。」

  「我們?」

  他點點頭。

  「回龍門客棧去。」

  這句話,總算讓她停下腳步。

  茵茵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懷疑這傢伙的腦袋是被關外的狂風沙吹壞了。拜託,要是真的回龍門客棧,她還能有命在嗎?

  「你休想!」

  「娘子——」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娘——」

  「你就算是叫我娘也沒得商量。」她撩起衣擺,躍上屋頂,存心把他扔在腦後。

  她奔開十來丈遠,沒聽見身後有任何動靜,正以為那莽直的漢子放棄了,耳畔卻驀地一熱,男性的熱燙呼吸,悄然拂過她的耳。

  「對不起。」

  石敢當先開口道歉,然後陡然出手,攥住她細緻的手腕,把它們反扭到背後。

  他用的勁道巧妙,沒有弄疼她,卻也讓她無法逃開,被扭住的雙臂,就好像被鐵條鎖住似的,怎麼掙也掙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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