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做造型設計的,從小就古靈精怪,但非常有才華。我們兄弟倆個性南轅北轍,他活潑外向,我拘謹又呆板;坦白講,有時候我滿羨慕他的。」
「你何須羨慕別人?」她誠心地說:「你有的特質別人不一定有。」
他心頭略一顫動,情不自禁地凝視她。在某種防線崩解之前,他奮力一甩頭,粗聲道:「這麼多煩人的工作,不加快速度趕工是不行的!」
一個小時後,藍采依提著公事包逕自下樓,在玄關處低俯身子穿鞋。
就在庭院一角,樹蔭下的夏仲禹啃著蘋果,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藍采依。
她穿好鞋,越過院子時,他扔掉手中的果核,大踏步走上前去。
「嗨,采依!」他自自然然地直呼她的名字
她停了下來。「我要走了!」
「別急。」他富含深意地打量她,「身為夏家的一份子,我該感謝你。近來我老哥隨和多了,最大功臣可能非你莫屬。」
「這種褒獎我不敢當。」
「我不知道在你心中我老哥是怎樣的人。在我心中他是最棒的!」
藍采依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你的形容很貼切。」說完這句話,她便走了出去。
夏仲禹愣在原地。貼切的形容詞——最棒?
他又想起她臨去前那充滿意會的笑。莫非,這女孩暗藏著心事?
原本待在二樓的夏仲淮跛著腳困難地下樓,到達客廳時,恰巧隔著紗門看見站在院中對談的兩個人。最後采依還對著仲禹嫣然一笑……這是什麼意思?!
夏仲禹吹著口哨走進屋內,一派輕鬆自若。
夏仲淮垮著臉沉聲問:
「你們倆聊了些什麼?」
「呃?沒什麼,閒話家常罷了。」
夏仲淮感到一陣莫名的不舒服。「才剛認識就可以話家常?」
「咦?我好像嗅到一股酸味。」夏仲禹故意吸了吸鼻子。「哥,你剛才喝了醋啦?」
「少胡扯!」夏仲淮吃力地坐在沙發上。「采依是個好女孩,我不希望有人傷害她。你對感情沒定性,最好別隨便招惹她。」
「說得冠冕堂皇,能傷害她的人都不曉得是誰喔!」
三言兩語說得夏仲淮心煩意亂,他沉思良久,幽幽歎道:
「仲禹,我輸不起。我已經失敗過一次,而且失敗得很慘。更何況,她只把我當上司看待,我如果超越分寸,很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雖然夏仲禹臆測大哥並非對藍采依無心,但那畢竟只是臆測,由於唯恐老哥再度受傷,夏仲禹便未對他多進鼓勵之言。
「你甘於當朋友我也沒啥意見啦!」夏仲禹道:「可是朋友關係不一定能長久,尤其在她名花有主以後。」
一語驚醒夢中人!夏仲淮暗自一驚,無形的陰影當頭罩了下來。
彷彿應了夏仲禹的話,公司裡有些男職員對藍采依清麗的模樣著迷不已,陸陸續續展開卡片或送禮攻勢。有一回,夏仲淮經過茶水間,恰巧聽見某個傢伙在約她出遊,當時他按捺著沒作聲,心裡有了疙瘩。
堆積如山的工作使得夏仲淮和藍采依必須加班。下午,層層烏雲在天際逐漸聚攏,但天氣的好壞對夏仲淮這位工作狂絲毫無法產生影響,就連三、四點時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他也視若無睹。
一下班,大夥兒紛作鳥獸散,個個歸心似箭。於是短短半個鐘頭內,八樓已是空蕩蕩的,除了總經理室和秘書室燈光猶亮之外,幾乎全是一片漆黑。
七點多,夏仲淮在椅子上伸伸懶腰,透過秘書室上的一方毛玻璃,他看見了幽微的燈光,這才恍然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於是起身到鄰室去找藍采依,劈頭便道:
「我顧著辦公,忘了應該先叫你吃飯。」
正在打電腦的藍采依抬頭微笑應道:「我不餓。」
「還剩多少沒做完?」
藍采依敲完最後一個鍵,並完成關機程序後,起身道:「全搞定了!」
「咱們吃飯去。」他說得極為自然。
「不了。」她勉強笑道:「我想直接回家。」
「雨下得正大,就算有傘也會淋濕。」他不假思索地提議:「我開車送你回去。」
她已收拾妥當,對他這份善意回絕得更是乾脆。
「我帶的傘是『五百萬保障』的那種超級大傘,而且我可以搭計程車。」
「好吧。」他不好意思強人所難,「那你等等,至少讓我送你到樓下,直到你上車為止。」
藍采依不再拒絕,讓夏仲淮陪同下樓。孰料才跨出大門,便被廣場內一片深及膝蓋的積水和狂號的驟雨嚇得止步,眼前的景像已是寸步難行!
「別說攔汁車,就連這片『汪洋大海』你都甭想越過。」夏仲淮忽然展現幽默的一面,「除非你會游泳,而且不怕污水。」
藍采依頹然向現實妥協,她正巧是只不折不扣的旱鴨子!
「看來你注定要搭我的車了。」說完,他不自禁地咧嘴一笑。
「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立刻轉往地下一樓的停車場。當他們順著階梯而下,即將抵達地面時,只見在燈光照明下粼粼波光微微閃動。
「不會吧?!」夏仲淮及時拉住藍采依,不讓她踏入水池中,吃驚地叫道:「連地下樓也淹水!」
「這下,連你也要受困了。」藍采依無奈地說。
他略一思索,扶著她往樓上走。
「唯今之計,也只有先回公司了。」他說。
回到八樓,進入辦公室,藍采依沮喪地跌坐在沙發上,「怎麼辦?」
夏仲淮一副泰然自若狀,他拿起擱在桌上的購物袋。
「幸好我這兒有兩個麵包,中午買的。咱們一人一個,先充充飢。」
藍采依接過麵包,問:「這是你的午餐?」
「嗯。」他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落座。「結果變成了晚餐。」
「正餐不吃是不行的?」她輕聲地發著牢騷。
雖是簡短的一句話,卻讓夏仲淮心裡泛起了一層層溫暖。
藍采依啃完麵包,拿著夏仲淮和自己的杯子到茶水間倒水。
夏仲淮起身踱到窗邊,撩開窗簾望望外面,風雨似乎有減緩的趨勢。
忽然間,室內燈光頓時熄滅,同時走道上傳來一聲驚叫!他猛然一跳,立刻衝了出去,摸黑找到了蜷縮在走道角落、不停顫抖的藍采依,
「采依!」他喚,並蹲下去安撫道:「別怕,我來了!」
「嗚……怎麼突然停電嘛!」她萬分恐懼地抱著頭,失聲驚呼:「黑漆漆的好嚇人!怎麼可以突然停電!」她已然失去理智而慌亂地尖叫著。
「不要怕,站得起來嗎?」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攙扶起來,慢慢摸索著回到辦公室,一面輕聲安慰她。
他把她帶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她仍驚魂未定,全身劇烈地打顫,極度的驚嚇令她不由自主地哭了出來。
「噓……噓……別害怕。」他抱著她瘦弱的肩,一面拍撫一面低聲安慰:「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她那無助的嚶嚶啜泣,聽得他整個心都發疼。而透過逐漸適應黑暗的瞳孔,他看見了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不要哭!」他伸手拭拭那淚水,止不住滿腹酸楚的柔情。
他順勢撥開她復在額前的髮絲,忍不住低頭吻了吻那光潔的額頭。
但,猶如被電殛一般,他倏地放開她,失措而慌亂地喊:「對不起!采依,我……」怎麼搞的,他怎會一時失神,又做出「冒犯」的行為?
她睜大模糊的淚眼望著他。經過他不斷的撫慰,她一顆受驚的心已逐漸恢復,繼之而來的,是對於那記印在額上的吻所產生的困惑。
「我不是故意的。」他窘促地道:「因為看你哭得無助又傷心,我千方百計要安撫,好讓你鎮定……」
一股愁緒湧上心頭,藍采依倚在椅背上,幾綹髮絲垂散半掩著面,幽幽眸光裡溢滿了怨和哀。「你對我確實很照顧。」她喃喃說道:「以你厭惡女人的個性,我該深感慶幸了……」
他陡地一怔,心裡彷彿針戳了一下,隱隱作痛。
「采依?」他沙啞地喊。「你何苦……」
「窮此一生,你都擺脫不了過去的陰影了,對不?她所帶給你的歡喜和憂傷,將會一輩子跟隨在你左右,對不?」
「不要提起她!」他猛然起身,走到桌邊背對著她,情緒千濤萬浪般起伏不定。「她對我而言已毫無意義可言,除了一點——由於她,我看清了愛情的荒謬和可笑,我寧可孤獨,也不願當個被愚弄的蠢蛋!」
「原來你是個懦夫,」她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後。「僅失敗一次,就沒勇氣再追尋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追根究底,你根本是個輸不起的人!」
他渾身一凜!她多麼冰雪聰明,竟將他的弱點一語道破!
「你說得沒錯。」他緩緩轉身面對她,艱澀地說:「表象上看來我強悍而不可一世,其實我懦弱得無可救藥;否則……怎會面對心儀的人時,總是自欺欺人地假裝不在乎?」他緊緊凝視她,痛苦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