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琛放下筆,挑挑眉,「此話怎講?」
「聽外頭說,我那盼兒嫂子,已經從南天門墜入奈何橋了。」
他聽不懂,「什麼意思?」
「外頭傳得繪聲繪影,說康淑妃是我朝有史以來,最快失寵的嬪妃,才兩個月──」
宇琛用力拍桌,打斷他的話,怒氣橫生的斥道:「胡說八道,是誰傳的?」他只是要稍稍降溫他和盼兒之間的熱情,並沒有要讓她失寵的打算,封她為後的決定也沒有改變。
「誰傳的重要嗎?」譽璨絲毫不畏懼他的怒氣,「只是你的無心,恐怕會讓有心人有機可趁。」
聞言,宇琛明白他話中之意,「說吧,調查得怎樣了?」
譽璨不管他的轉移話題,逕自說:「柳貴妃一直以東宮首位為目標,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盼兒嫂子,先前你的專寵讓她不敢妄動,現下嫂子一失寵──」
「她沒有失寵!」宇琛快氣炸了。
譽璨不理會他的反駁,依舊直言,「嫂子一失寵,柳貴妃必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除掉她。」
宇琛登時怔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誰要敢動盼兒一根寒毛,朕一定會誅他九族。」
「皇兄,其實我們手上的證據足以證明柳崇嘯有謀逆叛國之心,再加上我手上的豐台大營,西山銳健營的兵力都已布妥,只要皇兄聖旨一下,芒刺即除,我不懂皇兄在等什麼?」
宇琛歎了口氣,「玄熙和玄炯年紀還小,以後他們長大如果知道自己母親與外祖父謀逆,你要他們如何自處?」
「我知道皇兄疼熙兒、炯兒,我也很疼這兩個侄兒,但是我有一句話要提醒,家國為重啊!」他頓了下,才繼續說:「其實皇兄不必擔心,除掉柳氏父女後,可以把兩個孩子送到慶親王府,如果皇兄擔心他們會被人排擠的話。」
宇琛還是有些遲疑,「沙德爾,你說呢?」
「臣認為慶親王所言極為有理,貴妃娘娘對淑妃娘娘已經不是普通的妒恨了,臣擔心淑妃娘娘的安危。」
宇琛深吸一口氣,他也擔心盼兒的安全,但現下不是逮人的好時機。
他搖搖頭,「再過一些時日吧。」
「皇兄……」譽璨不敢相信,他好說歹說,連盼兒嫂子的安危都搬了出來,皇兄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宇琛看出他的不悅,「宇璨,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能耐,只是……」
「也許我高估了盼兒嫂子的能耐,算了,大哥,我尊重你的決定,只希望將來你不會後悔。」說完,他便和沙德爾告退離去。
宇琛無奈的長歎一聲,端起瓷碗想啜口茶,孰料碗裡已空,他揚聲大喊:「小喜子!」
一名太監快步走入,「萬歲爺有何吩咐?」
「小喜子呢?」
「趙公公有事離開,要不,奴才去找他回來?」
他揮揮手,「算了,你給朕去沏碗茶來。」
太監離去後,整座養心殿陷入一片寂靜。
宇琛腦中思緒翻騰,奏章上的字他一個也看不進眼裡,他乾脆起身走到窗邊。
外頭的松樹柏杉,枝葉投影,滿海花叢,香瓣傳聞,可惜映入他眼中的不是眼前美景,而是坤寧宮中的那一朵傲霜花!
※ ※ ※
沙德爾踏著疲累的腳步回到府邸,一進房,紫煙隨即撲了過來。
「爾哥哥,你回來了!」
他滿是溫柔的眼眸凝視著愛妻,「煙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一個月前,宇琛以紫煙為康盼兒妹妹的名義,冊封她為端麟郡主,並將她許配給沙德爾。
紫煙埋怨的嘟著小嘴,「你還說,誰教你這麼晚還沒回來?」
「我晚回來跟你睡不睡覺有啥關係?」
她羞紅了臉,「人家……人家沒跟你……那個,人家睡不著嘛!」
沙德爾聞言,隨即哈哈大笑,打橫抱起她走到床邊,動作輕柔的將她放在床上。
他啄了啄她的嫣唇,「你真是折磨人的精靈!」他邊說邊褪去兩人身上的束縛。
一具堅實健美的男體和一具嬌小陰柔的女性胴體緊緊糾纏,迸洩而出的慾望聚成甘甜的蜜津,流通在兩人相合之處。
激情過後,紫煙喘息道:「爾哥哥,我愛你生生世世!」
※ ※ ※
坤寧宮
康盼兒倚著床柱難以入眠。
自從十天前趙喜告訴她:「萬歲爺今晚不來了,請娘娘先歇息吧。」她已經整整有十天沒見到他了。
難道真如外頭傳的,她……她失寵了嗎?
錦絲綢緞製衣裳,像白駝峰成宴饗,紫禁承恩一回夢,晚來老坐宮斷腸。康盼兒想著自己的處境,不禁苦笑一聲。
當初害怕的事終於成真了,這個她倚附的良人不是普通百姓,她所處的地方不是鄉野閭鄰,如今她的良人對她興趣已減,她頓時成了失寵悲婦。但想想,這宮裡又有多少同她一樣的女人呢?
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佈及千門。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
她不做上陽宮女,不發上陽悲怨,但內心盼愛求情的孤寂要告訴誰?又有誰能聽敢聽願意聽呢?
從宮女們那兒聽來,宇琛是夜夜翻牌,沒有虛度任何一個春宵,不知她康盼兒在他心中,是否還存有一丁點的地位?
昔日柔情已遠揚,如今徒剩獨身傷。但看夫婿何處在?醉臥粉脂溫柔鄉!
情茫茫,意茫茫,何處隱惆悵……
小青輕推開門扉,看見康盼兒坐在床沿,關心的說:「娘娘,時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就寢?」
康盼兒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只是怔愣的看著前方。小青見狀,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退了出去。
萬歲爺已經十天沒上坤寧宮了,現在外頭都在傳說娘娘已經失寵,很快就會打入冷宮。只不過她沒想到,原本恩恩愛愛的兩人,突然會變成這樣,真是世事難料。
唉!萬歲爺也太無情了。
一出大廳,就見到趙喜站在那裡,他一看見她,急忙拉她出去。
而此時,康盼兒也因為房間悶,起身離開房間,沿著迴廊來到坤寧宮前的小花園,想透口氣。
她還沒踏進花園,就見到趙喜和小青在那兒竊竊私語。
發生什麼事?鬼鬼祟祟的。
康盼兒藉著濃密的枝葉擋住身體,豎起耳朵聆聽。
上天赦免她,她並不是專擅偷聽的鼠輩,只是看他們那副模樣,她太好奇了。
「小青,你要好好安慰娘娘。」
小青不解,「什麼意思?」
「萬歲爺有新歡了,是楚昭儀,萬歲爺對她很溫柔體貼──」
「萬歲爺怎麼可以這樣?那娘娘怎麼辦?」小青氣憤的嚷著,心裡為主子抱不平。
在怔愣過後,康盼兒心情很平靜,也許早就料到了。
她悄悄的轉過身,纖弱的身影隱沒在月光中。
淚水簌簌的流著,但她緊咬著唇,不讓心裡的悲傷藉由嚎啕大哭來宣洩。
回到房間,她再也忍不住的伏在床上,任淚水沾濕被子。
那哭聲低低切切,從來沒有一份悲傷讓她如此痛徹心肺。
夠了,這份短暫的愛夠奢侈了,憑她一個孤女如何能奢求呢?夠了,真的夠了!
她曾經有的幸福,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準備收回了。
她依然深愛宇琛,但為了避免越傷越深,她決定要離去了。
宇琛,別怪我,只怪我們緣淺。
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對宇琛提出離去的要求,至於理由很簡單,她過得並不快樂!
其實,並不是沒有快樂,而是痛苦多於快樂,絕望多於希望,她不想一輩子困在宮中,鬱鬱以終。
夜很深,情很沉,愛多重,情甚濃,但緣卻很淺。
她不強求長相廝守,可以在水一方,時而引領相望,盼得良人偶現身影,來到夢中共纏綿。
星月流光花吐芳,松柏恆青水流長,但臥怨閨深愁婦,眉蹙斂目景成傷。
娉巧孱纖輕如風,呢噥鸝嗓柔似淙,妾身獨有貴妃貌,何料怨居上陽宮!
唐明皇的上陽宮,幽禁了多少女人的夢,而今,她也陷入了同樣的窘境。
但她不發上陽怨,有悲有苦,自己獨嘗就好,不必道與外人知。
第七章
日正當中,烈焰灼灼,坤寧宮前有一株參天巨柏,蔭蓋著一簇陰涼,而樹蔭下擺了張貴妃椅,康盼兒坐在上面閉目納涼。
一旁的宮女手持圓扇,輕柔徐緩的擺手微搖,企圖勾起那一絲流風。
小青蹙著眉頭站在一旁,時而扭手絞裙,時而蹬足歎息,她心慌不定,來來回回踅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
「娘娘,小青求你,你別這樣折磨自個兒的身子,好不好?」說著,她的眼眶驀地一紅,淚水差點流出。
康盼兒緩緩睜開眼,朱唇微啟,有氣無力的說:「小青,不是我不吃東西,只是天氣悶胃口差,我真的吃不下。」
小青吸吸鼻子,「那……奴婢幫娘娘去御膳房端來冰涼的桂花凍開開胃,好不好?」
康盼兒搖搖頭,「別麻煩了,我真的吃不下。」說完,她將頭撇到另一邊。
看著自個兒主子日漸消瘦,小青是又傷心又難過,但她畢竟是個奴才,主子的話也不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