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過對不對?」朱雩妮察顏觀色,覺得他快被她說動了,急著加油添醋,「你想想看,往後長長幾十年,咱們合蓋一床被子卻同床異夢,各懷心事;見了面則大眼瞪小眼,彼此怎麼看都不順跟。」
「你看我不順眼?」他抓住關鍵問題,提出質疑。這女子膽大包天,她大概不知道她現在面對的是什麼人物。
「沒有啊,我是指你,是你看我不顧眼。」真瞧不起自己,衝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剛剛若非握錯了刀柄,她還真懷疑自己是否有那勇氣殺了他。
「所以說你看我仍是很順眼的羅?」他諷刺地,把臉湊到她面前,「不必在乎我的感覺,我向來不是個挑剔的人。」他攔住她的小蠻腰,將她帶進懷裡,「聽仔細,你已經跟我喝適合巹酒,便是我織田家的媳婦,從今爾後你該學習的是如何承迎我的歡心,而不是暗藏利刃,謀刺親夫。」他說到後頭怒火漸升,兩條臂像鐵鉗似的,緊纏著朱雩妮。
她依偎在他胸前,嗅聞著他野性卻潔淨的氣息,原本已有些陶陶然,乍然聽到他說的咬牙齒切齒,登時火時三丈。
「憑什麼?我跟你無怨無仇,也不欠你任何金錢,你錯將我捉回這裡,沒向我道歉很對不起我了,還強行逼婚,你摸摸良心,」怕他不瞭解「良心」這東西所存在的位置,她很雞婆地拉著他的手,搭在心口。「你這樣做合乎人情義理,道德良心嗎?」 「你是柴羽信雄的義女。」依他的脾氣,光憑這點他就能夠教她身首異處。「那又怎樣?你甚至不曉得有我這號小小人物,標準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讓他抱得好熱,眼瞼無可選擇地承仰他的鼻息,他的手又長又大,緊裹得她週身無一處「生機」。今晚想要全身而退,勢必難上加難。「但凡和那老賊扯上關係的,就不該存活於世。」他的火氣每次都在提到柴羽信雄時達到沸點。「怪了,我義父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你要這麼恨他?』朱雩妮揚起臉,正好頂向他的下頰,在唇瓣觸及之際,匆促低下頭,怕給他不良的聯想。
織田信玄只輕描淡寫地描她一眼,自顧自地縱聲長歎,臉色陰鬱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殺了我的父母,以及年僅十二歲的妹妹。」嚇?!朱雩妮一瞬也不瞬地睇向他,原來他的遭遇跟她一樣淒慘,原來他們同是天涯苦命人。
「為……為什麼?」殺人總該有個理由。「為了爭權奪利。」他刻意表現得淡然些,藉以掩飾心中的悲愁。
又是名利作祟!她一家百餘口生死未明,也是因為這兩樣最低俗的東西。
「你恨他有道理的,但是你不可以恨我,我是無辜的。」她嘟著小嘴,怪他不分黑白,連她一併譴責進去。「我六年前才從中原避難到柴羽家,從那時候起,便一直深居小谷城,哪兒沒去過,更別說去參與陷害你的父母、妹妹。」
「我知道,我並不恨你。」恨她他就不會娶她了。
織田信玄但求快意恩仇,豈是青紅、黑白莫辨之人。
「那又是為什麼?」她幽幽千歎,「為什麼拿我一生的幸福開玩笑?」她逼視著他,要他給個合理的解釋。
「我才沒閒功夫跟你開玩笑。」織田信玄怒斥,俊朗的容顏霎時沉鬱下來。低頭,探進她的酥胸,嗅聞她甜淨的體香。「如果你存心要我打消念頭,怕是白費功夫。你是我的妻,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隨隨便便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為妻,不覺得太冒險、太草率了嗎??這些話她早在成親之前就該說的,可惜她始終找不到機會。
昏黃燭光搖曳中,兩張怒目互視的面禮,與灼灼燃動的闃黑星眸,襯著極不搭調的繾綣的身軀。
他伸手撫觸她粉嫩白皙的臉蛋。
「女子想引人注意的手段不勝枚舉,其中當然也包括以退為進,欲拒還迎。」
「所以你才故意忽略我的『抵死不從』?」
「夠了!」他容忍她太多了,堂堂一名玄黃大人,他何必給縱容她的躍矩?姑息只能養奸,他絕不允許她得寸進尺!「在『籠煙樓』你沒有求死的權利,除非我恩准,否則你就必須給我好好活著。」
壞傢伙!朱雩妮徒歎浪費那麼多唇舌和時間,居然無法動搖他一點點心意。
她瞪著他,久久不語。 然後她從他身上站了起來,默然地,心如死灰地褪去身上韻衣物……面對夫婿,不該有的屈辱忽地襲上心頭。她回首,想吹熄燭火,織田信玄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他欺吻住她的唇,壓住她的身子,開始種種粗野的掠奪,一如他征服諸侯,攻池掠地……
他要她臣服,死心塌地的,極端柔順地成為他的女人。
她抬手拭去鬢角的淚珠,由著他磨蹭火般的狂炙烈焰,書中所謂的魚水之歡即是如此?為何她珠無欣喜的感覺?
第四章
她被欺負了,阿發不僅不替她難過,反倒像中了頭彩,興奮得眉飛色舞,要不得的奴才!
朱雩妮氣得整天鎖在房裡練書法。在小谷城六年,她就是靠讀書、寫字、繪畫消磨時間,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她竟因此練就一手好字,腹中的墨水多到足夠開私塾授課呢!
「阿發姊,夫人臉色不太好看也。」侍女莉芬柔和的面孔顯得憂心忡忡,立在廊外悄悄和阿發細語。
阿發瞅著緊閉的門扉,鼓足勇氣往門沿上敲了三下。
「夫人,我幫你煮了碗蓮子湯……」
「我不要喝,拿走!」朱雩妮不領她的情,她比織田信玄好不到哪裡去。
「那你大概也沒興趣到吉野賞花嘍?」根據阿發多日來的觀察,首飾、珠寶、華服一概吸引不了朱雩妮,獨獨鮮嫩盎然的花卉例外。
「賞花?你是說櫻花季已經到了?」今年的花季來得特別晚,直到四月底才落英繽紛。
櫻花自島國的南方,隨著行腳,開放至北方。自南到北,差不多一個月,每年約莫都是如此。
它璀璨動人,卻不長久,宛似剛瞟上一眼,低首思索一個古老的故事,稍一耽擱,抬頭再望,它竟已全盤落索,毫不待人。「到了,玄黃大人差去探問的人回來稟報,今兒清晨剛到,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他會為她派人到吉野詢問花事?想補償昨夜的行為?
朱雩妮實在不願領受他的情,可又耐不住內心焦灼的渴望。
「嘩!」地拉開房門,赫然望見門口站著一個昂藏七尺的武士,笑吟吟地朝她頷首。她一愕,輕輕斂身,道:
「你是什麼人,膽敢跑到內院來。」瞧他碩大健壯的體格,應是揚威沙場的戰將,然錦袍儒衫,絲毫不見戾氣,和靄的笑容,竟有幾分漢人的味道,和織田信玄那個標準的東洋狂人一點也不像。
「他是玄黃大人的表親獲原定岳。」阿發閃著柔柔的眼波,似乎對這名不速之客相當有好感。
「你好,按中土禮數,我該稱你一聲表嫂。」他出奇地,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
「你……怎麼會?」兩千多個日子沒聽過來自家鄉的語言,朱雩妮興奮得潸然淚下。
「我母親也是漢人,是我父親在吉林行商時遇見的。」他說話的聲調和織田信玄有幾分類似,但比他要親切溫和多了。
「原來如此。」朱雩妮怔怔地睇視他,希冀從他身上找到一點當年父兄的影子,聊慰多年來的相思之苦。「你今兒為何到此,有特別的原因?」
「是表哥特地要我陪你到吉野賞花。」延請朱雩妮坐上院落中的大轎,荻原定岳兀自騎著駿馬,緊伴在側。。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朱雩妮一時猜不透織田信玄的用意。
「你陪我去賞櫻花,不怕惹人非議?」她掀起轎簾,往外望。晚春的街道仍泛著陣陣冷涼,道旁的樹枝淺綠地冒出嫩芽,欣欣向榮地迎接另一個年度。
他們是兩個年輕的男女,相偕出遊似乎不合禮教,卻很引人注目。織田信玄做這樣的安排,的確令人疑竇叢生。
「不會的,表哥非常信任我。而且你也不是個拘泥傳統禮教的人。」
朱雩妮托首沉吟了一下,「荻原君成親了嗎?」她恬淡的嗓音依舊持平地不生波紋,但語意中已難掩對他身份背景的好奇。雅致的臉龐泛著醉人的光彩,晶亮的雙瞳熠熠灼人。
脂粉未施的素臉,也能這般嫵媚,尤其在她興味盎然的時候,益發令人著迷。荻原定岳畢竟不是世俗男子,乍遇到如此出塵的女子,頓時興起勃發的興致,突然地羨慕織田信玄的福氣,能娶妻若此。由小道消息得知,他這位表嫂是挺不情願嫁人織田家鈞,更進一步探討,她對他表哥應該沒啥好感,可為何自己卓越的條件,依然沒有博得她的表睞?「還沒,我沒表哥那麼好的運氣。」他很誠懇,明明是讚美的言詞,卻完全不會讓人有阿諛的感覺。「不是他運氣好,是我運氣差,希你的行為能比他光明磊落些。」提到織田信玄,她就難以自制地忿忿不平。獲原定岳淺淺一笑,她果然不同凡響,膽敢大刺刺地批評他表哥,她怕是絕無僅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