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層體認,雩妮忽爾覺得輕鬆自在;大大吁了一口氣,面帶微笑地準備從容就義。
「你就快沒命了,還那麼高興」侍女開始懷疑她的腦袋瓜子是不是在路上撞壞了。
「對呀,我都快沒命了,何必那麼傷心?」她端起美麗的眸子;左顧右盼,希望利用剩餘的生命,盡情覽閱籠煙樓精雕細琢的建築。妤可惜,這麼漂亮的樓宇,居然住著那麼討人厭的傢伙,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你們城主叫什麼名字啊?」臨終前至少應該弄清楚被什麼人殺了,到了陰曹地府,才能夠向閻王爺告狀,還她一個公道。
那侍女用很蠢呆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我們主公是現今最有權勢的武將,你怎麼可能不認識
他?」她說得沒錯,織田信玄是繼淺井久政之後,武功最高強
的一名武士,他初露鋒芒,即產除異己,鞏固霸權,一舉攻下
了七、八個城池,名聲直達天皇所在的京都。
「噢?」雩妮仍是一臉茫然。,她只知道唐朝有個郭子儀,
宋朝有個岳飛,像他們東祥這種蠻夷之邦,沒想到也「出產」
武將。稀奇,稀奇極了!「那……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
那侍女完全被眼前這名美艷絕倫的井底之蛙打敗了。
看在她命不久長的分上,姑且跟她說一下好了,「我們主公
叫織田信玄,有點印象了吧?」
雩妮認真思忖良久,現出尷尬的微笑,「一點印象也沒
有。」六年來,她一直幽居在小谷城,柴科信雄每次去探望
她,均只簡單地寒暄幾句,關於征戰奪權韻事,他一概不願
提起。柴羽夫人和麗子也是一樣,彼此很客套地維持著賓
主關係,任何較深入的話題,都是不被允許的。
倒是麗子的幾個哥哥態度親切多了,尤其是柴羽宏介,或許是身為長子,又比雩妮大了七;八歲,從小就對她特別照顧,經常帶些好吃的零食和書籍到別館,雩妮一口流利的日語,就是他教的。
「那就算了,反正知不知道都於事無補。」將雩妮推進一間寢室後,她匆匆忙忙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雩妮及時喚住她,「你不準備晚飯給我吃嗎?在我們咀朝,犯人要被斬首以前;都會有頓豐盛的菜餚可以吃,我覺得你們也不該免俗。」她將這奢侈的要求說得理直氣壯。
破曉時分倉卒逃亡到現在,她一路上擔驚受,泊,什麼也吃不下。這會兒想開了,反正苟活於世,也是孤苦零丁孑然一人;橫死刀下縱然淒慘了一點,卻得以和她的父母兄妹在極樂世界聚首,何樂而不為?
心情一好,肚子緊跟著就咕嚕咕嚕叫,從現在到明日清晨尚有六個多時辰,她才不要在臨死前;讓自己熬得那麼痛苦。
但她的要求的確出人意表,那侍女長眼睛至今,沒見過有人能視生死如鴻毛的,何況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子。
「等我請示主公後,再回來覆你。」侍女用力拉上房門,逕自離去。
雩妮環視四周,這房間比小谷城柴羽信雄安排她住宿的地方還要大得多,被褥、枕頭一應俱全。由雕花紙窗往外望,是一片鋪著白沙的庭院,院落旁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地栽種著數十株胡枝子,淡紫色的小花開得璀璨無比。
雩妮凝睇著滿樹繁華,不禁憶起興慶王府內,每逢暮春時節,滿園新綠……舊的悲愁才褪去,新的苦澀又上心頭。
她的淚水不聽使喚的,又淌上雙頰。
一陣寒風刺骨,她哆嗦著身子,卻不肯屈服地挺直背脊;再寒冷的天候,也比不過她已呈死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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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廳裡坐落了六名佩刀的武著,織田信玄居於首位,右側掛著一幅畫著百駿圓的長軸,左邊架上放著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和他濃眉緊蹙、英姿勃發的臉龐相映成趣。
「既然柴羽那老賊逃掉了,主公何不留下他的女兒做為人質,逼他現身?」他是信玄的第一員大將北條秀次,幾次勝仗都是由他擔任前鋒,很得信玄的賞識。
我贊成秀次的說法。」另一員將領蒲生鶴松附和道:「柴羽麗子不但可以留下來當人質,以她的品貌,其實足夠做為主公的夫人。」自從大伙在雜林外見識過雩妮綽約的丰姿之後,他們幾名將領便已經悄悄商議,希望促成這樁婚事。 一畢竟織田信玄年紀也老太不小了,他長期領兵作戰,是需要一名嬌蓑的女子替他分優解勞。雖然他和麗子小姐有著血海的深仇,可錯不在她,況且她著不能當個稱職的夫人,他們隨時都有辦法再幫織田信玄另外物色十名才貌雙全的女子。
「啪!」織田信玄於掌擊向桌面,陰鬱的臉孔冷洌得可以結霜。「賊子之女,饒她不死已夠寬宏大量,豈可娶她為妻,平白辱沒了我織田家的姓氏!」盛怒中,他似乎忘了他的母親正是柴羽信雄的親妹妹,他們兩家的關係,是無論如何都牽扯不清。
在場的將領全噤口不語,他們深知織田信玄的火爆脾氣來得快去也快。只要他稍稍冷靜下來,仔細考慮事情的利害得失,他終究會採納他們的意見。
北條秀次為織田家效命已經十五年了,最是欣賞信玄的沉穩內斂,豪氣於雲。凡事只要不涉及他父母的血海深仇,他便能沉著對付,從容應戰;但誰若觸及了他最難忍的痛處,他就會狂怒得完全失去理性。
房裡韻氣氛僵凝地教人喘不過氣來,織田信畜的神色好像還沒有解凍的意思。
侍女阿發悄聲來到會議廳外;恭敬地伏在榻榻米上,朝裡邊的武士遞了張字條,便戰戰兢兢地退下。
會是什麼了不得的機密大事,非要在這時候進來報告?十幾雙眼睛瞪得老大,睜睜地望著織田信玄,以及他手中攤開的宇條。感覺上宛似過了一年那麼長:。織田信玄再三盯著手中的紙片,沉吟半晌才道:「那女子不是柴羽麗子,是一名叫朱雩妮的大明郡主。」
大明朝?!眾人驚呼一聲,忍不住竊竊私語,誰也猜不透堂堂大明朝的郡主怎麼會淪落到東洋?並且住在柴羽信雄霸權所在的小谷城。
對這些武土而言,大明朝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國度,他們甚至十分新奇,原來明朝女子和他們日本婦女長得沒什麼兩樣嘛,只不過是漂亮一點點而已。 「主公預備怎麼處置這位明朝女子?」蒲生鶴松問。
若是柴羽麗於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但事關大明朝,便不得不慎重考慮。
「那又如何?落人我們手中算她走運。」北條秀次不脫浪人的習性,講起話仍霸氣十足。「還好是個皇親國戚勉強配得上主公,若是平民百姓就一刀果決了她。」他可真巴不得織田信玄趕快娶妻生子。 其他人彷彿贊伺他的提議,極有默契地把目光瞟向前方,等著織田信玄做最後的裁決。
在他心目中,征戰與霸權勝過一切,至於女人……霎腦海中浮現出朱雩妮水靈秀致,但有些兒朦朧的身影。
他很清楚,在座的將領,每個都是他父執輩的部屬,他們口裡尊稱他為主公,心裡頭卻拿他當自己的孩子看,他不急著成親,但他們急,他們恨不得他一口氣娶十個、八個老婆,生廣大群兒女,以壯大織田家的聲勢。
只簡短思索了一會兒,他就決定從善如流,反正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尋常不過了,多娶一個朱雩妮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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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雩妮得到舶晚餐異常豐富,一大碟的沙西米,和整只烤龍蝦,另外四盤菜餚也精緻可口得令人食指大動。。她在柴羽信雄家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每餐頂多是壽司加豆腐昧噌湯,逢年過節才有魚肉可以打牙祭。
唉!明天就要身首異處了,放開胸懷盡情享受吧!十七歲也許短壽了些,但總比沒有好。
在這最後一夜,她要使自己活得自由自在,吃得開開心心。首先呢,她不要跪著吃東西,要坐著,等等,把小矮桌拉到鄰近牆邊的地方,這樣她才能夠靠著牆面;讓兩條腿打直穿過桌子下方,無拘無束地動來動去。實在搞不懂他們東洋人,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用膳,非得自找苦吃跪得兩腳發麻。
接著,她要把那件笨重的和服脫下來當墊子,橫豎她快要死了,用不著顧及任何形象,也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樣子有多粗俗,吃相有多不文雅。忍了六年,她要於最後一刻「解放」自己。
糟糕!只穿著單薄的裡衣有些兒冷也,把被子拉過來包著好了。嗯!現在可以大快朵頤了。她幾乎是用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將桌上七道美味佳餚吃得盤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