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放下碗筷,接過小青遞來的布巾拭去唇上的油漬,忙上前和小青一塊兒收拾,好盡快離開。
「小青,你收拾好就下去。冰兒你留下來。」
渾厚的聲音,拖住她欲逃離的腳步,清秀的小臉微皺。小青邊收拾著,一面怯怯地偷覷了眼東方凌。
平心而論,大少爺算是個好主子,從未苛責過奴僕,也顯少見他疾言厲色過;可不知為何,大伙就是怕他,一種打從心底而生的敬畏。或許是他的冷靜沉穩,和與生俱來不怒而威 的氣勢吧,通常他只消黑眸含銳一瞪,顯少有人在這樣犀利的目光下能不抖顫的。
她曾聽過二少爺戲道,大少爺的冷靜沉穩只是個假象,四個兄弟中其實性子最為暴烈的該是大少爺,只是他懂得自制;可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挑起他深埋於心底的暴怒性子,那人將會死得很慘!所以,她只能祝福冰兒了。
小青很快地收拾守桌面,投給冰兒一個同情的眼光,便忙不迭地離開。
「把放在床邊的枴杖拿給我,陪我去走走。」
「是。」冰兒忙拿起枴杖遞給他後,便自動來到他身旁,一路小心地扶著他,一面出聲示警。
走出廂房,迎面拂來陣陣宜人的涼風,伴著淡淡的花香味,令人不由自主地放鬆心情。 靈黠的美眸流轉,很快地看清這座紫宵院的佈局,以東方凌的寢房為主,兩旁另有廂房,她猜測其中一間可能是他的書房。房間兩側皆種植了不少不知名的花木,沿著右方的碎石路而去,盡頭有座名為古月亭的石亭,此亭十分特別,建在小湖中,襯著四周的景物,倒有幾分閑雅之趣。
「陪我到古月亭去。」
耳畔傳來他渾厚的聲音,她慌忙拉回游移的心思,小手扶著他有力的手臂,踏上石子路,走到盡頭,拾級而上,來到石亭內,小心將他扶坐在石椅上。
一道徐風適時地吹來,冰兒螓首微昂,忍不住閉眼輕歎,還不到一日的光景,她竟有些愛上這,尤其是這座古亭亨。她好奇地走向護欄,往下望去,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見底。
「你為何會想來東方府當奴婢?家裡還有什麼人?」 黑眸準確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等候著她的回答。
嚇!小手受驚地撫上胸口,她果真不適合冒充奴婢,貪玩的性子老是令她下一刻忘了先前要做的事,總是很自然地忘了目前他這個主子。在那雙深幽的黑眸無預警的盯視下,她竟有股錯覺他是看得見的!小手頑皮地在他面前揮舞,確定他沒任何反應,又頑皮地對他扮了個鬼臉,這才輕咳了聲,說出她早想好的說詞。
「奴婢家中尚有一位老父,身子還算硬朗,會來到東方府為僕,是想多掙些銀子,貼補家用。」
洛陽城內,東方府所發給僕傭的薪俸算是多的,而且從未聽聞虐待僕人之事,因此每當東方府傳出缺奴僕時,總有一群人爭相報名。若不是她使了一點小手段,也擠不進東方府來。
這一番合情合理的說詞,令人無從挑剔懷疑,薄唇卻揚起一抹淡笑。
「你方進府,就來伺候我這個瞎子,你可會暗地裡嫌棄我這個主子?」他自嘲地道。
「不會的!」他的話讓她深覺刺耳,面有愧色來到他面前,激動地道:「大少爺只是暫時失明而已,你的雙眼一定會好的!」
沒錯,她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失明。這個禍是她闖的,她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你初來乍到,為何能那麼肯定我的雙眼只是暫時失明?全洛陽城的大夫可沒你這般自信。」微揚的唇角有抹詭譎,靜待著她的反應。
為何她會覺得他話中有話?腦中飛快地運轉,謹慎地回答:「我只是想,大少爺人那麼好,老天不會這麼殘忍的,一定會保佑大少爺早日重見光明的。」
「既然你這麼說,那接下來我所安排的事,我相信你不會有意見的。」
「什麼事?」
他唇邊的淡笑,莫名地令她覺得礙眼,心下有股不妙的預感。
「我決定讓你當我的貼身丫鬟。待會兒記得把你的東西收拾好,移到我房裡來。」
高大的身形一起,枴杖輕觸地面,冰兒連忙上前扶著他,清秀的小臉有些發白。「為什麼?」
「既是貼身丫鬟,自是和我寸步不離。何況我現今雙眼失明,的確需要有個人在身旁。」
隨著話落,枴杖發出篤篤聲,一步步小心地拾級而下。
「是。」
冰兒含著淚光,垮著小臉,他的話直攻她的要害,成功地勾起她心底的愧意,令她不敢有絲毫意見,扶著他走下石階,往回走去。
早知道她就不要冒充丫鬟了,大可以躲在一旁關切,也不會落到如今的窘境了。還未走回寢房,冰兒遠遠地就見到一抹頎長身影,似是等候已久。
「大少爺,有個人站在前頭,眼光一直朝這望來。」
「哦,他的模樣如何?」腳步未停,心底暗自猜測來者何人。
「是我。」
不待冰兒回話,來人已先行開口,剛毅的臉孔在見著他的模樣,臉色轉為凝重。
「方義。」
聞聲,東方凌俊臉含笑,腳步依舊不疾不徐,由著冰兒的扶持小心地跨過門檻,走入房內。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才一回來,就聽見你出事了。」
方義臉色沉重,一落坐,便迫不及待地問,眼光直視著面前那雙無神的黑眸。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東方凌氣定神閒,轉向身旁的人。
「冰兒,還不見過方少爺。」
「方少爺好。」雖不懂東方凌的用意,可仍是恭謹地朝他欠身問候。
方義掃了眼這面生的丫鬟,眉間的皺痕加深,深知每回與他交談,須有極大的耐性,否則先沉不住氣者就是輸家。這也是為何東方凌在商場上與人談判,每回必勝的原因,只因 他夠冷靜。
可現在不是在和對手談生意,他過於冷靜的態度,套一句東方傲所說的,連聖人也會被逼瘋的。
「東方大少爺,你還未回答我的話。」方義忍住磨牙的衝動,深吸口氣道。
「有什麼好說的,就如你所聽所看的這般。」接過冰兒放於他手上的瓷杯,輕啜了口氣,語氣淡然。
冰兒好笑地偷覷了眼額冒青筋的人,心下對東方凌有更深的認識,這人光是在言語間,就能令對手有自戕的衝動,可謂是殺人於無形,佩服佩服。
「東方凌,我再問一次,我要聽你從頭到尾說清楚。」這回磨牙聲十分清楚。
東方凌無視他的怒氣,臉上仍笑得淡然,徐緩地道出事情的經過來。
方義臉上有著不敢置信,雙目圓睜,語帶激動:「你就這樣放過她?」
「沒錯。」他的回答依舊不變。
方義氣得身形一起,踏著腳步在房內來回踱步,雙目瞪視著悠閒啜茶的人,片刻,胸口怒氣稍緩,這才重新落坐,急問道:「東方堂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已經派人去找了。」
冷淡的聲音無一絲憂急,聽得方義不由得搖頭一歎。
「有朝一日,我倒真想看見,有誰能令你失去這副冷靜沉穩的表象。我十分期待那天的到來。」
東方凌的回答,是一道渾厚的暢笑聲,俊朗的臉孔因笑意更顯得出色。無心的一眼,美眸卻沉迷在他爽朗的笑容裡無法自拔,直到笑聲漸歇,這才慌忙收斂心神,小臉微垂,掩住雙頰上的赧色。
「別淨是說我,方老夫人可好?」
方義剛毅的臉上浮現憂色,愁眉深鎖,已無心情理會好友的事了,尤其對方又是一副不值得同情的模樣。
「我剛送我娘去寧安寺,她打算在那暫住一段期間,祈求菩薩垂憐。」
東方凌臉色微凝,不知該如何啟齒,這件事足足困擾著兩家人整整十六年了。
「已經找了十六年了,依然是音訊至無,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們絕不放棄找尋楚楚的下落。而你身為楚楚的未婚夫,我希望你能再多等她幾年。」此話一出,冰兒難掩驚愕抬眸,注視著兩人。
瞧著沉默不語的東方凌,方義以一個身為兄長的私心乞求。
「我很抱歉,今年已是我的底限了。」
冷淡的話裡有絲無情,畢竟這樁婚事,非他所選,等候這麼多年,實為遵循先父的遺命。今年他已年滿二十五歲了,只要過了今年,他將可自由選擇自己所愛之女子。
這是東方老爺在擅自替四個兒子訂下親事時,所允諾過的話,到了二十五歲這年,若是女方未能拿信物來要求允婚,那麼婚約便作罷。
方義臉色微變,瞪視著他許久,輕歎:「也罷,若是一輩子都尋不著楚楚,硬要你空等,豈不誤了你。你與楚楚是否有緣,就由老天去安排吧。」
兩家老爺年輕時同是在朝為官,私交甚篤,年老時更是一起辭官退隱,一同定居洛陽城。方老爺老來得女,欣喜之餘,提議將之許配給東方家長子,讓兩家親上加親。誰料在方楚楚滿月宴客時,竟不慎讓一名神智異常的婢女偷偷帶走,至今下落不明。方老夫人思女心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幾十年來,不只方府,就連東方府也是派人找尋,可惜依舊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