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婉柔低垂著眼簾。
「對不起!」她帶著滿臉的歉意說:「我剛剛上街買東西去了,沒想到今天小年夜,那兒人多,排了好長時間才買到,偏偏回來又下了場小雨。」
「究竟買什麼東西,需要你淋雨出去?」
商婉柔馬上提起手中的油紙袋,笑著說:
「是你最喜歡的榮記燒鵝呀!」
「什麼?」龍少白一震,瞪大眼睛問:「你淋雨出門,就專程為我到豫園商場的榮記鋪子去買燒鵝?」
「我想,」商婉柔一副純真的表情說:「今天是小年夜,這逢年過節,總得為你添加幾樣小菜。另外,我還買了炸年糕,是你們家鄉長沙的口味,可以包著燒鵝一起吃!」
驀然間,一股溫馨熾熱,從頭到腳,把龍少白緊緊的包圍著。他禁不住心中的一陣悸動,就熱切的把她擁入懷裡,激情的說:「天哪!你這樣的寸寸柔腸,這樣的真情以待,教我怎麼能抗拒。」
當晚,位在霞飛路上的小樓裡,龍少白是輾轉難眠了。
這是他的住所。
他就枕著手,斜靠在床鋪上,凝視著窗外的滿天星光。
而腦海裡,卻是不斷浮起商婉柔那清新脫俗,美目情兮的身影,也讓自己的心悄悄敲痛著……
「不行!」他猛然振起身子,搖頭吶喊著:「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愛上婉柔,不能趁人之危,讓她在毫無設防的情況下,拿感情來回報我替她的贖身之恩,那我不是太卑鄙了嗎?」
可是,他愈搖頭,商婉柔的影子就愈紛紛而至。
「哦!婉柔,婉柔!」他不自覺的發出一聲低綿:「究竟要我怎樣,才不會傷了你,才會讓你心甘情願的接受我這番真摯情意?」
但是在他來不及向商婉柔表達情意,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卻像五百斤炸彈般的把他炸得魂飛魄散。
那天,正是農曆新年過後的元宵節。
上海街上,到處掛滿了一排排的燈籠。
晚上,那些燈籠就全部亮了起來,把每條街都照得熱熱鬧鬧。
他和宋雲滔依舊來了風鈴小築,在一陣酒足飯飽之後,他們決定到老城隍廟去鬧元宵。
整個廟口,人山人海,有舞獅舞龍,有花燈比賽,還有猜燈謎遊戲,以及各種賣涼水,梨膏,五香豆,撈金魚,和雜耍的小攤販……一直延伸到豫園商場,宛如是一座燈火通明的不夜城。
這一晚,他們玩得天旋地轉,幾乎忘了夜有多深了,直到人群逐漸散去,他們才一路走回風鈴小築。
然後,宋雲滔開著車子,把龍少白送回霞飛路。
就在龍少白的小樓下,宋雲滔忽然說:
「少白,你瞧對面那間七重天咖啡館還開著,我們過去喝杯咖啡吧!」
龍少白笑著。
「玩了一整夜,你還不想回家睡覺嗎?」
宋雲滔抬眼看他。
「如果你累了,」他淡淡的說:「那我就不勉強。」
龍少白說:「其實我上了樓,也是一樣毫無睡意,走吧!我就陪你去七重天坐一坐,聽說那兒的咖啡飄香萬里,我怎麼能錯過呢?」
很快的,他們走進了七重天。
就在那浪漫的庭園裡,滿天的星光,滿天的月色,充滿了無數詩意。
宋雲滔忽然啜了一口咖啡,染亮著臉龐說:
「你知道嗎?少白,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快樂過。」
龍少白朦朦朧朧的迎視他,也朦朦朧朧的問:
「為什麼?」
宋雲滔笑了一聲,才神采飛揚的說:
「當然是為了婉柔呀!」
「婉柔?」龍少白驚跳了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傻瓜!」宋雲滔笑得更燦爛了。「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你看不出婉柔的美麗高貴,楚楚動人,已經像魔咒般的讓我深陷不已了嗎?」
龍少白大大一震。
「你是說……」他顫聲的問:「你愛上婉柔了?」
「是的,少白。」宋雲滔肯定而堅決的說:「我確實愛上了婉柔,從我第一次在百樂門看見她,我就不知不覺的愛上她了,而且經過這些日子的證實,我更相信對她的這份感覺,是堅定而毫不虛假的。」
一時間,龍少白完完全全被震懾住了,他迷茫而迭聲的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雲滔,為什麼愛上婉柔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少白,」宋雲滔不解的問:「你為何要這麼說,是不是你也愛上了婉柔,是不是你也毫無設防的被她深深迷惑?」
龍少白一驚,心慌了,也急亂了。
「不!」他緊張的脫口而出:「我沒有愛上婉柔。雲滔……」他撒謊的。「我早說了,為了早日闖出二番事業,為了早日把嬸嬸和表妹蘭紅接到上海來,我根本不敢,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談及兒女私情。」
宋雲滔鬆了一口氣。
「幸好,」他說:「你沒有對婉柔產生感情,要不然,我們兄弟一場,要是同時愛上了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輕輕淡淡的幾句話,像是說出龍少白心底的悲苦,也像一把銳利的刀子,一刀刀的割在他的心坎裡,他有一種難言之痛,只是無助的把眼光望向霞飛路盡頭的一片片月色裡,喃喃的,啞啞的,沉痛的說:
「不會的。雲滔,我不會愛上婉柔的,不會壞了我們兄弟的情誼。何況,這世界上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有資格可以給她幸福和快樂了。」
說完,他把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才發覺,、那咖啡竟然是那麼的苦澀,那麼的不是滋味……
第五章
今晚,窗外又起霧了。
霞飛路上,到處一片淒迷。
朦朧的夜色,正輕悄悄的灑進窗子。
龍少白就一臉落寞的倚在窗口下,手裡握著一支小酒杯,一任薄霧輕飛,一任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自從宋雲滔表明心跡,訴說他愛上了商婉柔以後,他就深深把自己陷在痛苦的漩渦裡,讓自己被撕碎,淹沒……尤其,每到夜幕低垂,商婉柔的身影,就會如夢似幻的閃耀在他眼前,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竟然已是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
「哦!」他不禁發出一聲低歎:「為什麼要讓我愛上商婉柔?為什麼要讓我捲進這場兄弟之爭的風暴裡?」
接著,一個小聲音從心底跳了上來:
「不可以!龍少白,你不可以掀起一場不可預知的風暴,你別忘了,是宋雲滔造就了你黑豹子今天的地位,你怎麼可以忘恩負義,不顧兄弟情誼,和他搶同一個女人?」
一下子,他的心更痛了,就把手上的酒猛往嘴裡灌,嘶聲的對蒼天哀嚎:
「天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接下來幾天,他都不曾出現在風鈴小築。
這種改變,讓商婉柔感到一些些的焦慮、不安、和失落。
有一天,宋雲滔又一個人獨自來到小別院,她的心情竟壞到谷底,就沮喪的問:
「少白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不來小別院了?是把嫌我做的菜不合味口嗎?還是他開始不喜歡這裡了?」
「婉柔,」宋雲滔笑了笑,說:「你別胡亂瞎猜,少白怎麼會不喜歡來風鈴小築,或許,他正忙著洋行裡的生意,最近是船貨進港的旺季,碼頭和洋貨街都熱鬧滾滾。」
「可是前些日子,」商婉柔憂心仲仲的說:「我總覺得他好像心事重重。」 。
「怎麼會呢?」宋雲滔不置可否。「少白那麼開朗豁達,他怎麼會有心事,我想是你太多心了。」
商婉柔迎視著他。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但我還是放心不下,雲滔,我求求你,你就到洋行、碼頭,還是少白住的地方去看一看,也許他真的發生了困難。」
不知怎的,面對商婉柔對龍少白這樣關懷備至,宋雲滔心裡竟有幾許酸楚,以及一種複雜的情緒。他突然急躁的喊:
「夠了!婉柔,我都說了,少白根本不會有事的,你為什麼還一直對他牽腸掛肚?」
「難道……」商婉柔遲疑的。「我不該關心少白嗎?他對我來說,是恩同再造,我為他付出關心,也是理所當然呀!」
「但你知道嗎?」宋雲滔怔怔的說:「除了少白,我也需要你的關心,需要你的噓寒問暖。」
商婉柔愕然的抬起眼簾。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信,」宋雲滔忽然捕捉住她的眼光,急切的說:「我不信你不懂,婉柔,其實你瞭然於心,懂得我在說什麼,懂得這些日子以來,我早就不可自拔的愛上你了,是不是?」
忽然間,商婉柔被震得心快要跳出來了。
「你說什麼?雲滔?」她又驚、又慌、又亂的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那麼尊貴,那麼崇高,怎麼會愛上如此卑微的我?」
「是真的,婉柔。」宋雲滔哀懇的說:「我千夏萬確愛上你了,從我第一次在百樂門發現你,我就被你的那份靈氣吸引,雖然你變做了香美人月曆皇后,卻也多了一份風情,更教我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