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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江湖上有一種行業,賣的不是東西,卻能夠賺進大把大把的銀票;來買的人也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且往往不會正大光明的來買。

  要找這個行業的人相當不容易,如果沒有一點門道、一點人脈,還真不曉得該找誰去買。

  距離鄭州往西約三百里路的地方有一個大同村,村裡有家名喚「聞香坊」的小酒肆,酒肆中的掌櫃,恰好就是這個行業的個中翹楚。

  瞧!如果不說,誰知道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裡會有這麼一家店?誰又會去注意這一家店裡那位瘦筋巴骨、斤斤計較的商不孤大掌櫃,做的是什麼好勾當?

  商不孤賣的除了酒,他更賣「消息」。

  然而他賣消息的習慣也奇特,沒有利害關係者不賣,不會武功者不賣。由於他賣的都是駭人聽聞的內幕,動不動就關係到人命或錢財,此舉勉強也可說是遵守著這一行的倫理。

  總而言之,他幹的這行,就是江湖上俗稱的——包打聽。

  有許多人怕他透露秘密想殺他,亦有許多人想要知道秘密而怕他死,這兩撥人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所以多年來誰也動不了他;或者說,找不到他。商不孤仍然本本份份地站在聞香坊裡,與未來往往的酒客寒暄應酬。

  時序入冬,這一日,夕照染黃了街道,商不孤坐在聞香坊櫃檯後的老位子上,瞇起眼看著店門口外遠遠走來的一道人影。

  「外頭冷颼颼的還趕路?這人八成會進來小喝一杯。」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盤算著,臉上開始露出職業式的微笑。

  「掌櫃的。」

  踏進店裡的是一位身著黑衣的青年,雖然儀表不凡,眼中卻泛著不容忽視的戾氣。他揮揮手拒絕店小二的招呼,逕自走向櫃檯前。

  「你可是商不孤?」

  囂張的語氣令商不孤暗自皺眉,但臉上的笑容巧妙地將其不悅掩飾過去。「是啊是啊,這位公子要用飯還是住店?看公子衣衫單簿,小店的竹葉青遠近馳名,先來一點兒暖暖身子吧?」

  「我不買酒。」黑衣青年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玉珮。「你應該知道我要買什麼。」

  「這……你是孔家後人?」商不孤隱去笑容,驚訝地望著這塊晶瑩剔透的玉。

  來了?真的來了?他商不孤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終於有人來買了?

  「我叫孔名揚。」

  這個名字,無疑說明了一切。

  「孔名揚……我知道了,看來一切都是命。」微微歎氣,商不孤示意店小二帶他至飯堂入座,並意有所指地開口:「孔公子,稍後小店的淨月姑娘出來唱小曲時,您可要注意聽了。」

  「希望你的答案能讓我滿意,在酬金方面,我不會虧待你的。」

  還是那副冷漠的態度,孔名揚轉身隨店小二而去。

  兩人離去的背影牽動了商不孤深埋於心的落寞,二十年前的刀光血影,如今仍歷歷在目。

  孔家原是住在洛陽的富豪門第,因為藏著一紙秘圖,慘遭數名仇家滅門,一家數十餘口人只逃出了一個小男孩。因為兇手手法殘忍前所未見,造成當地居民人人自危,老一輩的人提起孔家血案,尚餘悸猶存。

  不過隨著年代久遠,血案早已變成懸案,商不孤則是極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歎息聲猶未散去之際,聞香坊又走進了另一位客人,直至來人身影遮住了落日輝映的光線,商不孤才霍地抬起頭,啞然盯著眼前無聲無息出現的人。

  「請教先生可是商不孤大掌櫃?」來人展現友善的笑意。

  比起孔名揚,這位客人的語氣有禮多了。商不孤趕緊回神過來,笑著打哈哈:

  「是、是,老夫商不孤,請問公子有何指教?」

  嘴上說得客氣,他的心裡卻直嘀咕,這位公子是誰?居然能夠靜悄悄地欺身到他面前,卻不令他發現?

  「指教不敢,只是想請問商大掌櫃一件二十年前的舊事。」

  二十年前?難道又是孔家?商不孤無言等著對方的下文。

  「二十年前的孔府血案,大掌櫃應該知道?」來人壓低了聲音,見商不孤不語,他繼續敘述:「血案發生之後,一張價連城的秘圖也隨著消失了,在下只是想請問這樣東西如今流落何處?」

  「不知公子問這個做什麼?和孔家又有什麼關係?」商不孤戒心突起,即使此人態度相當和善,他還是語多保留。

  同樣是位年輕公子,問的是同樣一件事情,他很自然拿眼前的人跟孔名揚對照起來。這個人氣度出眾,落落不群,揚起的嘴角流瀉出一抹不羈,無論是輕鬆的態度或身著的淺色儒衣,皆與孔名揚形成強烈對比。

  「我和孔家沒有關係,但與那張秘圖卻有關係。若真要追究起來,那張圖與我師門淵源匪淺,絕不遜於孔家。」

  「你師門?你究竟是誰?」商不孤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忽然手向前揮出一掌,直直推向這位客人的胸前。

  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地化解這一招。

  商不孤見狀冷笑,改掌為抓,卻因對方微微地側身,他的手被引導至儒衫被風拂起的衣袂旁,手心不由自主感受到一陣冷冰冰的觸感。

  「紫玉簫?你是風允天!」商不孤差點叫嚷起來。

  「別驚訝,大掌櫃。」風允天搖頭苦笑,索性拉開長衫,讓商不孤看清楚點。「非要亮出招牌你才肯告訴我嗎?」

  他插於腰際的這管玉簫,是用千年寒玉雕琢而成,質地硬比金石,更會散發出陣陣寒氣。他向來以它作為兵器,故在江湖上一提起紫玉簫,稍有見聞的都會馬上聯想到風允天。

  「原來是你,無怪乎會有這樣的身手、這樣的氣度。」商不孤眼神不經意落向坐在遠處的孔名揚,發現他也正在看這裡,連忙收回目光,定下心神。「你說的沒錯,那張秘圖確實與你師門有關,你有資格知道孔家血案的內情。」

  「願聞其詳。」

  「請風大俠先上座,待會兒仔細聽敝店淨月姑娘吟唱的詩,裡頭有你要的答案。記得,一句一句都各有意涵,千萬別聽漏了。」隨著話聲,商不孤神色發慎重。「由於這個秘密攸關老夫全家性命安危,老夫只能以如此迂調的方式告訴你,能否推敲得出這詩中的玄機,就看你的智慧了。」

  風允天聞言挑了挑眉,瀟灑地轉身與店小二走向堂中。

  ***

  就快人夜了,餘暉僅剩幾抹暗紅。聞香坊中高朋滿座,為的不是飽食一頓晚飯,多是衝著聽商淨月唱小曲而來。

  在這蕞爾村落裡,唯一吸弓!外來客的,就是這家小酒坊裡的天籟歌聲。不過淨月不是天天唱,因此聽聞今兒個聞香坊有聽唱曲的客人,就算在這樣的大冷天,還是裹得厚厚實實來報到。

  堂裡搭了個小檯子,風允天使坐在檯子正前方,饒富興味地觀察著周圍客人的舉動,不禁好奇起那位讓眾人殷殷期盼的淨月姑娘,唱功是否真了得。

  此時檯子旁的小門打了開來,堂中原本嘈雜的環境馬上變得鴉雀無聲。門內裊裊婷婷地走出一位女子,手上抱的古琴遮住了大部份的面容,她緩緩地上了小檯子,垂著頭將古琴置於身前的茶几。

  當一切準備就緒,女子抬起頭向賓客致意,正好與台下的風允天打了照面。後者眼角散發出幾株欣賞——好一個標緻的小姑娘!

  這個淨月確實有如皎淨的明月,簡單的布衣裝扮掩不住她純潔無邪的氣質,但見她朝眾人嫣然一笑,唇邊漾起的梨渦更增添了清雅柔媚。

  像這樣的小姑娘不適宜用「美麗」二字形容,適切地說,應該是「甜美」,淨月的甜美就似掐得出水一般。風允天看著看著,竟有些捨不得移開目光。

  「勞各位客倌久等了,淨月先向大家賠個不是。」

  連聲音都是清脆細緻,果然會勾起人們想聽她唱歌的慾望。

  「今天由於有貴客光臨,淨月特別準備了一首題為『四季吟』的絕句,盼諸君細聽。」

  她的眼光若有似無地向台下掃了一圈,風允天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在他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會意地朝她一哂,台上的人兒立即收回視線,微微紅了臉。

  清了清嗓,淨月錚錚銼銼地撥動琴弦,一長串圓潤的樂音柔順地滑過每個人的心房;接著,溫醇的歌聲幽幽傳出,瞬間索繞滿室,從四面八方刺激著人們的肢體百骸。不著痕跡地帶了個過門後,四季吟的主題躍然而生:

  「夜來寒客暗香吟,江畔殘紅映杏林。最盛桑麻無錫府,……」

  唱至第三句,樂聲卻戛然而止,淨月兩隻手仍拂在琴上,整個人卻僵住不動。台下的人本來只是詫異她怎麼停住了,後來時間一久,性子急的便鼓噪起米:

  「才三句就不唱了?還聽不過癮呢!」

  「淨月姑娘,快繼續呀!」

  完完全全被歌聲吸引住的風允天這才反應到她被點了穴,冷靜地看著這一團亂,試圖找出那名混在群客中擲物點空的人。此時他的眼光瞥見一個黑衣青年,對方也正凝視著他,內心的疑竇將欲化為言語之時,飯堂角落傳來沙啞的尖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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