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駱莉雅如夢初醒地大叫,本想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而已,沒想到竟聊了這麼久,下一堂負責逃生訓練的長田教官是有名的嚴厲,已罵哭好幾個Base的菜鳥,她可萬萬不能遲到啊。
「姊,發生什麼事啦?」
「哇哇哇,不談了啦,人家沒時間!你乖乖的別作怪,幫我照顧老爸老媽還有小妹,知不知道?掰──」不等回應,她「叩」一聲掛掉電話,正急著要往位在樓上的更衣室衝去,同期的姊妹已出聲招呼──
「瑟西,你的工作服和球鞋我幫你拿了,快啦,到模擬機艙那邊再換。」頭髮微褐、帶著可愛自然卷的克勞蒂亞揚著手裡的東西,電梯在此時「咚」一聲打開,她率先跳了進去。
擁有一張超級明星臉,人稱「小號關之琳」的梅支著腰,清淺笑道:「珍妮妹妹和雷歐娜故意拿問題過去請教長田了,應該能拖個幾分鐘,瑟西你快些啦。」
「還愣著幹什麼?動作快,用跑的!」個子最高的維納斯對她用力招手,也跨進電梯。
瞇眼笑開,她心暖暖的。
「來啦!」張開雙臂,往那群革命夥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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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十一月的北風寒冷刺骨,天空卻是晴朗的深藍,雲像柔細的棉絮,東一朵、西一朵的,出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唯金黃色的陽光,已將整片廣場鑲上淡淡光芒。
將頸上的毛圍巾拉鬆了些,駱莉雅像個好奇寶寶東張西望。
結束為期三個月的模擬機艙訓練,以及一個月的機上實習,她如今已是「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正式空服員。
幾個小時前,她從阿姆斯特丹飛往羅馬,跟著工作夥伴抵達下榻的飯店,換上便服,氣也沒喘,立即就請飯店櫃檯幫她訂火車票,接著從羅馬搭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抵達這個都市──佛羅倫斯。
遊人好多,整個廣場瀰漫著懶洋洋的氣味兒,深深呼吸著,教她喜歡上了這裡的空氣。一團外國長青旅遊團嘰嘰喳喳地經過她面前,是西班牙語,她忍不住打個招呼,馬上得到好幾個友善的微笑。
目光追隨那群老人而去,在廣場的另一頭,發現了洗禮堂外那扇金光閃閃的「天堂之門」,她立刻拿起手中臨時買來的旅遊指南仔細對照,正確無誤,就是這個地方,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
唉,她已經在天空飛了好幾個小時,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泡個熱水澡,然後躺在飯店軟呼呼的大床上睡個昏天暗地才對,可如今卻是拖著疲憊的身軀跑來這兒,說來說去,都是拜二妹駱心蘋所賜──
當她在羽田接受「魔鬼訓練」的期間,駱心蘋報名考取了觀光系所舉辦的遊學團,除團費全免外,每位同學還可以拿到八萬元獎學金,於是在十月底時,就跟著十幾位師生跑到這個以文藝復興聞名的地方來了,待作完美術館研究,幾日後還要「拔營」往北邊去。
由於駱莉雅正巧飛來羅馬,確定了自己的飛行班表後,她在台灣便和心蘋作好聯絡,趁在羅馬停留的兩天和她碰個頭。而見面的地點是二妹選的,因為這樣離她們的團隊比較近。
駱莉雅第一次踏上這個都市,感覺現代城市的稜角全讓優雅的風情給拂軟了,直覺地喜歡上這個地方。
看看手錶,距相約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她沿著白色石板道漫步到「天堂之門」的斜對面,那裡有排矮階,坐著許多遊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位,她拉著米白大衣跟著坐下,心想待會心蘋來了,她立即就能瞧見,豈料一抬頭,陽光已被某道屏障阻隔──
她疑惑地瞥去,這才發覺自己右手邊堵著一座小山,那外國男人高大得不像話,彎身坐下的她,正巧縮進他身軀下的陰影裡。
他看書看得非常入迷,高壯身軀裹著一件黑絨大衣,豎起的領子遮住半張臉,兩人相同的坐姿當場一比,那膝蓋的高度落差好大,在在突顯出他修長的雙腿。
噢,這個人不去打NBA實在可惜。長手長腳的,隨便一勾就吊在籃框上了。
彷彿察覺到興然的注視,半藏在領子裡的臉龐慢慢調轉過來,男人深褐色的眼瞳收縮微斂,有些冷然地望著她。
「呃……」被逮個正著,駱莉雅掀了掀唇,還沒擠出話,已忍不住先回他一個笑──超級燦爛的那一種。
唉唉,職業病啊。
自從進了「環球幸福航空公司」,時時都被強調笑的重要,顧客滿意度CS標準要達到一百,就要笑、笑、笑。
多笑多健康,要笑得可親可愛、溫柔大方,笑得活潑有勁、熱情開朗。
笑,是通往勝利之鑰,是遨遊世界的王道,不論遇上何等狀況,反正先笑先贏。
果然,冷男人兩道銳利的目光雖然仍瞬也不瞬的,但已略微和緩,她被動地與他對視,注意力從那深沉的眸光悄移,發現他眼睫濃密如扇,眼角和眉心處鑲著極淡的紋路,而略為凹陷的頰邊則隱約冒出青點,若任其生長,肯定是個落腮大鬍子。
「Sorry,I am not p……呃……」義語不通,開口用英文道歉,可說沒幾個字,駱莉雅瞥見那本攤開在他膝上的書,密密麻麻的,一行接著一行,全是親愛又偉大的中國文字。
第三十六章移花接木 孔明用計奪荊州。
瞄到章節名,忍不住再次笑出,這次笑聲清亮了些,她眉眸飛揚──
「你在讀三國演義耶,你中文一定很好。」
那朵笑炫人感官,細長雙眼澄清如頂上透藍的天,他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笑?有什麼事值得笑?他想不明白。
片刻,男人濃黑的眉動了動,終於啟口──
「你手上拿著英文書,你英文一定很好。」嗓音像浸在酒裡發酵,沉而厚,是帶著獨特音調的中文。
駱莉雅微愣,隨著他的視線移到那本旅遊指南,搖頭淺笑──
「這是我臨時買的,書攤上只有義語版和英文版,我義語前前後後只會四句,你好、請問、再見,還有媽媽咪呀,再多就不會啦,所以只好買英文版本。」她揚揚手裡的書,俏皮地聳了聳肩,「沒辦法,英文是國際語言嘛。」不過,呵呵,可比不上「微笑」這個世界共通語言。
他見她菱唇從適才上揚後就沒拉平過,米白軟帽下的髮絲看來十分柔軟,隨著風輕掃著她麥色的臉頰。
為什麼這麼笑著?
眉間的細紋不由得皺起,不是惱怒,更不是覺得受到侵犯,而是純粹的迷惑,她為什麼無緣無故衝著他笑?
駱莉雅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將半張巴掌大的小臉縮進毛圍巾裡,暗暗吐著舌頭猜想,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他在暖陽下看書的閒情逸致?
思緒轉到這一點,心裡又不斷地冒出疑問──
在這個多情蔓延的城市裡,時間的步調好似遲了,遲得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或許她該要從善如流,將自己投進這般慵懶的氛圍裡。
環看週遭的遊人,哪個不是穿得輕鬆自在?有幾個年輕男女甚至不畏寒冷,只簡單地套著毛衣和牛仔褲,看起來青春洋溢,而她也是隨意一件絲織連身裙罩著米白大衣,腳下踩著厚暖的半筒靴,就只有他顯得特別不同──
敞開的軟絨大衣不是三件式的西服套裝,從她的角度望去,隱約可以看見他背心鈕扣上的圖紋,她對名牌原本沒什麼概念,全靠公司裡那些姊姊們毫不吝嗇的「指教」和「真品展示」,現在多少也懂得分辨。
嘖嘖嘖,瞧他這身行頭,不去參加什麼社交饗宴、名流聚會,實在可惜。
這男人長相不難看,真的不難看,甚至……稱得上英俊。濃密的髮絲微卷,在金黃色的光線下反映出深邃的藍,兩鬢和額前雜有幾絲白髮,唉,實在不懂,他就不能鬆弛一下下顎的線條嗎?繃得這麼緊,那五官組合再如何完美,也跟隨處可見的藝術雕塑一般了。
忽然間,那本三國演義湊到面前,打斷她腦中亂竄的思緒。
「這個字怎麼念?」他指著上頭鉛筆圈起的地方,神情不苟言笑,十分認真。
「呃……喔……」她自然地傾身向前,專注端詳,沒發覺冷男人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微垂的白額。
「這個字是『奪』啦,ㄉㄨㄛ『奪』,二聲。噢……還有接下來這個字念『荊』,和小星星亮晶晶的晶字同樣發音;這個『荊』可以當作姓氏喔,像古代那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臉容一抬,沒預料男人的臉距離自己那麼近,她心臟「咚咚」兩聲,想拉開距離又覺得有點刻意。
笑、笑、笑,空姐教戰手冊最高準則,管他勢局萬變、情境百態,自以一笑博君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