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我……」褚靜苦澀地眨了眨眼,心底的委屈像泡泡般不斷滋生,然後包緊了渾身的細胞,讓她緊得想放聲尖叫。
「你總是這樣,一句『我愛你』就解釋了所有的一切,堵塞住我所有的問題……」
她緩緩地搖搖頭,放開他的手臂。「你說我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褚靜淒然一笑,在自己淚水決堤崩潰前,她喚著跟隨的寵物,轉身離開。
褚毅表情痛苦、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背影,拳頭,握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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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清境美得像精靈幻境,山嵐冉冉由山谷升起,和低降的霧氣在空中結合,然後迅速瀰漫在整個天地間。
時值黃昏時刻,日落餘暉搭著這濛濛的霧氣,大地瞬間形成一片如薄紗般的淡黃色,景致美麗特殊極了。
褚靜站在「天之海」的門口,欣賞這變化多端的景色,這是她每天最愛的時刻。
「心情煩嗎?」
聞聲,褚靜回頭。
來者是另一間民宿的老闆娘,兩間民宿因距離不遠,再加上兩家民宿的老闆娘很聊得來,因此立刻發展友好的情誼。
「好像有點兒。」褚靜對好友展露出一個苦苦的笑。
春雪淺淺一笑,俐落地點燃一根菸。紅色的火點在已轉變成灰濛濛的天色裡,彷彿一隻會發紅光的螢火蟲。
「對了,老闆娘啊,你當家的又把一批日本客人往我家送了。」
褚靜無所謂地聳聳肩,視線再度移回前方。黑幕完全降臨大地,日落餘暉時的淡黃金色已消失。
「早習慣了,整個清境,沒人不知道『天之海』不收日本客人。」
春雪朗聲一笑。「哈!要不是褚毅年紀沒那麼老,我一定會認為他是當年對日抗戰的老英雄呢!」
褚靜揚起唇角,春雪逗趣的話讓她的心情輕鬆不少。「春雪姊姊,抗日英雄還娶了日本女人為妻,這樣也挺矛盾的呢!」
春雪可有不同的見解,她曖昧地咧著嘴笑。「噯,這好解釋。日本鬼子欺負咱們中國女人,當然,於情於理,雄赳赳、氣昂昂的中國男人也該好好地『照顧照顧』日本婆子,不是嗎?」
褚靜揚著笑,玩味地挑著眉。「那中國男人還真是辛苦,因為日本婆子不太容易一下子就照顧妥當的。」
春雪愉快地揮揮手。「呵,妹子,這點你就放心啦!光看褚老闆的外型也知道,他一定可以好好照顧照顧你的啦!」
「姊姊,好說好說,的確是還不錯。」
這種不帶反日情操,反而帶著十成十的黃色對談,讓兩個已為人妻的太太們放聲大笑。
春雪笑看著身旁的好友。「褚老闆應該付給我鐘點費用才是,每次你和他冷戰,我都得說些玩笑話讓你開心。」
褚靜收起笑意。「我們很少不開心的,只是在某些問題上,我總是無法贊同他的做法。」
春雪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如果他執意不想讓你知道你曾經發生過的事,那麼,為了夫妻之間以後的和諧,我會勸你不要去探究。」
褚靜打趣地勾起笑。「我現在懷疑褚毅一定有付你鐘點費用,你根本是來當他的說客的。」
春雪大笑。「哈哈,這是細心維持十年婚姻的過來人的經驗好嗎?話說回來,小靜,對於過去的一切,你真的完全沒有印象嗎?」
褚靜聳聳肩。「也不能說完全沒印象,我記得一些街景,後來看了一堆日本雜誌的圖片,這才發現我印象中的街景都在日本,有東京地區,也有京都,我甚至還記得北海道皚皚白雪的感覺,以及握在手中時那冰涼涼的觸感……」
「除了風景之外,你還記得什麼嗎?」
褚靜臉上輕鬆的表情突然僵住。「有,我記得……有一個黑色的背影……」
你的命,我要。
褚靜打了一個哆嗦。就算不是身處於夢境,她依然感到餘悸猶存。
「怎麼了?小靜?」
「沒事……」
那個人到底是誰?那滿身的戾氣又是因何而來?
她失去記憶的原因真的是因為一場車禍嗎?或者……實情是為了逃亡?
「小靜?」
褚靜收回神,扯開嘴角。「我沒事,天色暗了,我們得回家招呼客人用晚餐了。」
春雪聞言哇哇大叫。「唉呀!我差點忘了,今天晚上我們家辦了個卡拉OK大賽,我得趕緊回家準備準備才行。小靜,有空拉著褚老闆來我家唱歌啊!」
「好,有空一定過去。」
褚靜揮揮手,目送春雪快跑離去。
入夜,高山的氣溫驟降,她吸吸鼻子,聞到了霜氣的味道。仰起頭,她望著漆黑沒有星月輝映的夜空。依照經驗法則,明天應該會下雨才對。
「吃飯了。」
褚靜回頭,迎視丈夫溫柔的目光。
她仰望著這個高大的男人。很多人總說丈夫是妻子的天,沒有天的遮蔽,妻子就會像水中四處飄流的浮萍一樣無助。
她凝視著他黑色的眼,她是氣他,氣他那莫名其妙的保護,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為了珍惜他的呵護,她是否應該像春雪說的,不再執意追尋她的過去?
褚靜邁步向前,握住他迎接的大手,仰起頭,輕輕一笑。「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褚毅溫柔地將妻子攬進懷裡。「葉太太準備了一鍋紅棗人參雞,說是要替你好好補補氣。」
葉太太是「天之海」的大廚,燒得一手好菜。其實,「天之海」的前身是果園,而葉太太則是以前的地主,但丈夫過世後,無夫無子的她將果園變賣給褚毅蓋民宿。後來,褚毅發現葉太太擁有一手燒菜的好本事,便說服葉太太繼續留在「天之海」,更在「天之海」旁蓋了一棟小屋,讓葉太太和他們夫妻一同居住。
褚靜倚偎在丈夫寬闊的胸膛上,閉上眼。
人們說得沒錯,丈夫的確就像天,他是妻子無時無刻、終年不休的守護者。
如果她失去了這片天,失去他莫名其妙的保護,那她會變得如何?
呵,也許真的只有水中漫無目的漂浮的浮萍可以形容吧!
「明天會下雨。」她仰頭漾著笑。
褚毅讚賞地揚起笑,輕柔地拂去她頭髮上的濕氣。「有進步,已經可以猜到明天會下雨了。」
褚靜驕傲地揚起下顎。「這不叫『猜』好嗎?好歹我也在清境生活了三年,這三年人家也累積了許多許多的生活經驗好不好?」
褚毅笑開,低沈的笑聲迴盪在夜空中。「那你得感謝你有一個好老師。」
她甜美地笑開。「謝謝你哦,全清境最厲害的褚老師!」
褚毅停住腳步,牢牢地將她擁抱在懷裡。他輕輕佻起她的下顎,俯身在她櫻紅冰涼的唇上印下一個暖和的吻。「我愛你。」
褚靜揚起雙手,摟住丈夫的肩,回應他的吻。「我也愛你。」
如果在清境的這三年就是她過去的所有回憶,他細心的呵護和真摯的愛情就是她的一切,那麼……
她會試著讓自己去接受。
拋開過去,捉緊他的珍視。
夜已黑,路燈下的昏黃光線霧茫茫的。
她離開他的懷抱,握住他溫暖的大掌。「我們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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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誠如褚靜的經驗法則,清境不起了濛濛細雨。春天本來就是個氣候多變的季節,但在高山地區,如果不起雨,那寒氣和凍意可不輸給冬日。
褚靜將自己包裹在厚厚的防水雪衣裡,連帽外套的帽子也緊密地保護著頭部,她站在門口,手套、毛襪、圍巾等裝備齊全,臉上不忘掛著甜美的笑意,歡送今天早上第一批離去的旅行團。
「你想你家的客人會不會以為是一個雪人在向他們送行啊?」
趁著空檔,春雪跑來「天之海」串門子。所謂入境隨俗,雖然身為別家民宿的老闆娘,可既然跑到別人家玩,她也不忘學習主人的好客有禮,跟著彎腰鞠躬、說「謝謝光臨」,和褚靜一同在門口送客。
褚靜瞄瞄春雪透明雨衣裡的一身便裝--嘖,她甚至都已經換上春天的美麗裙子了。
「你真的都不冷?」
春雪搖頭。「你看看四周,有哪個長期住在清境的人像你包成這樣的?我看那些觀光客都沒你包得多!」
褚靜的怕冷是出了名的,葉太太說她是體質虛寒才會怕冷,所以經常燉些補品讓她補補元氣。
一道冷風吹來,褚靜哆嗦地拉緊連帽外套。「其實幹冷我還可以接受,但濕冷我就是沒辦法適應。」
遊覽車正在倒車,春雪見狀,拉著褚靜往後退。「褚毅呢?他疼老婆也是出了名的,他不可能放你在外頭吹風受凍啊!」
「他在裡頭忙,況且送客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如果讓那個木頭人擺著一張撲克臉來送客,不出一個月,『天之海』馬上倒閉關門。」
春雪哈哈大笑,完全同意褚靜的說法。「哈,沒錯沒錯,你當家的老是一臉嚴肅,連小娃娃都會被他嚇哭!褚老闆的確不適合送客,小靜,你這是相當明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