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英此時聲音已然哽咽。
「這整個悲劇裡最無辜的就是這個孩子啊!我多麼希望能替這個孩子分擔痛苦。他永遠都是懂事得盡自己的本分,不想讓別人為他擔心。就是這樣更讓人心疼啊,心疼他在背後到底承受多少痛苦。」
湯曦羽聽著聽著,眼眶也已濕潤。想到白亞斯曾在她面前出現過的陰霾,原來他內心深處有著這樣的陰影,所以才會用平靜卻又悲哀的語調說自己是個和感情無緣的人……他的內心裡到底藏著多少痛苦,她真的想替他分擔。
「亞斯原本生活檢點,直到三年前開始改變作風;不但揮霍金錢,還到處玩女人找樂子,公事處理完後就是流連在聲色場所裡。我看,這個孩子已經撐不下去了。看起來在享樂的他,實際上是在沉淪自己,在聲色犬馬中尋求遺忘痛苦的麻藥。但是,這麼做只會讓他愈來愈痛苦啊!」
白振英停頓了會,看向湯曦羽,慎重地說,
「我這個老頭子在這裡拜託你一件事。」
拜託?這太折煞她了吧!
「請你救救這個孩子吧!這個孩子再這麼下去就要沒救了。我已經七十多,不久就要人棺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折磨自己過一輩子,我會死不瞑目。救救他吧!丫頭。你是他的妻子,我知道你有這個能耐。替我把他拉出那個黑暗的深淵,好嗎?」
白振英的字字懇切,湯曦羽聽了想要馬上點頭,但又有點猶豫。
即使白振英沒有拜託她,她也會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白亞斯脫離黑暗的,因為這是她出於自願的心聲。她也無
會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繼續墮落下去,因為,她會心痛的。
但是,她有這個能耐嗎?她不敢這麼樂觀,畢竟她不是白亞斯真正的妻子,只是特別僱員而已。
不過,沒關係,她湯曦羽做事一向不屈不橈,決定的目標不管多困難,她都會死命達成口這是她最引以為做的優點,眼前不就有個例證——向來不睬她的白振英居然正眼看她,還說了那麼多話,甚至還拜託她咧,可見之前纏人的絕活奏效,終於打動他老人家。所以,還是那句老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她願意,她就不相信世上會有她做不到的事。
湯曦羽用手指頭比了比自己緊閉的嘴巴。
「你可以說話了。」白振英下了「開口令」。
湯曦羽呼出一口氣,她的嘴總算可以「鬆動」了。
「爺爺,請不要說是拜託,您這樣子會折煞我的。亞斯的事,我不敢說有把握,但是我會盡我所能地努力看看目前就請您寬心,好好養病要緊,其餘的事交給我吧,好嗎?」
湯曦羽覺得白亞斯實在不該說自己是個和感情無緣的人,因為眼前就有個關愛他的爺爺呀!現在,又多了一個關心他的……員工。
總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她一貫的作風。她之前「白夫人」的工作是幫助白家掃除瘴氣,恢復居家明亮溫暖的氣氛;現在她的工作是幫助「白先生」掃除陰霾,恢復陽光般的活力。
不用多說了,她決定要好好給他「大掃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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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出豪語,但是,她實在不曉得要從何「掃」起。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甚至已經在房間來回踱步三個小時,地毯的毛眼看就要被磨禿了,她還是想不出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是的,她相信白亞斯的心裡有很多傷痛,但是他不能一輩子待在黑暗裡不出來啊'他可知道他這樣子,愛他的人看了會有多傷心。
對!她打算讓他知道這個事實。也許這樣,他才知道要好好愛惜自己,別淨做些糟蹋自己的事。
勸他看爺爺去!
打定主意後,湯曦羽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白亞斯的書房前大力地叩了兩下門。然而,沒反應,,又叩了幾下,依舊是沒反應。猛地,她想起白振英叫她以後不用陪他太晚,吃過晚飯後就可回家;而白亞斯回家的時間也不很固定。
於是她大膽地開了書房的門,在他的書桌上留下便條,要他回家後找她,說是有要事商量;接著,她安心地回房間準備——等下要說的台詞。
眼看時針已快指向十二,還不見他的人影,讓一向早睡的她頻頻打呵欠。
就在她呵完第N個呵欠後,總算等到人了。
白亞斯在敲門後得到她的允許,進了房間。
「有什麼要事嗎?」白亞斯揚了揚手中的便條。
父母皆是異性緣極旺且十分受歡迎的人,偏偏他們互相看不慣,總是在彼此的桃花運上作文章;加上兩人個性好強,不願多作讓步,終致感情日漸疏遠,產生裂痕。雖然已經貌合神離,但人前——包括我爺爺在內,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的模樣,卿卿我我的姿態羨煞他人。既然父母喜歡演戲,當然做兒子的也不好漏氣,人前跟著他們湊成一組全家福,騙騙不知情的人們;人後則趕緊躲回自己的小天地,避免看到父母交惡的場面。前幾年,他們兩人之間的場面還算溫和,互相冷言幾句後空氣就凍結起來,再也沒有話說。然而隨著感情日漸惡化,場面也一年比一年火爆。在我十歲那一年,他們已經像一對宿世仇人,對彼此的不滿到了極點。我的父親掐住我母親學歷的痛處,罵她是沒教養又故作高姿態的女人;而我的母親則抓住我父親喜歡流連花叢的辮子,反譏他是四處撒種的野馬。他們惡言相向後互相扭打起來的場面也不時上演;任誰也無法相信,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背後竟是如此不堪。可歎的是,這對夫妻居然是我的父母。」
白亞斯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一樣侃侃而談,然而湯曦羽知道,他的心裡一定不好受。
「你知道了吧,我的父母死於一場車禍。當天的情形如同往常,在人前恩愛甜蜜地謝了幕後,再度針對彼此的受歡迎互相譏諷,甚至就在車裡扭打了起來。當時,他們兩人看起來就像是要致對方於死地一樣地面目猙獰;當然,結果他們如願以償了,方向盤失控,兩人同時死在那場車禍裡。他們真是一對宿命冤家啊,生前互相糾纏,連死也死在一塊,死後還葬一起,看來下輩子他們還會再續前緣吧。」
白亞斯像在說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不過湯曦羽卻笑不出來——雖然它的確是個笑話,很悲哀的笑話。
「好笑的不止如此。他們的死訊公佈後,媒體居然報導他們是一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命鴛鴦,還歌頌他們橢蝶情深,內容寫得宛如一篇可歌可泣的羅曼史,這是我看過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白亞斯的笑聲有些淒厲。
「你知道嗎?我的父母不只是罵對方,有時候他們還會怪到我的頭上來,說要不是我,他們也不會結婚。真虧他們看得起我,我要是有這麼大的能耐,我也不想要這對虛假的夫妻做我父母。我常在想,我在那場車禍裡死裡逃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要說幸運,那就是我解脫了,不必陪著他們到陰問作戲,看他們交惡的臉孔;要說不幸,那就是我無法解脫,得繼續面對這虛假的人生,我不曉得到底要怎樣才能結束……」
「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可以重新開始過幸福的生活。」湯曦羽努力地扮演「湯老師」的角色,希望可以鼓勵白亞斯走出陰影,樂觀地看待人生。
「我當初也曾這麼想過,不過,這是外行人的看法。」
白亞斯顯然對「湯老師」所說的話不以為然。
「我也曾努力地走人人群,想在人群中找到感情的依歸。但是,愈是如此,愈是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冰冷。不論我的臉上表現得有多熱情,我的內心依舊是封凍的北極,找不到一絲溫暖。沒錯,事情是過怯了,但是傷害卻留下來了;也許在那場車禍裡我早就死去,不,可能更早也說不定。」
「我不認為你是個冰冷的人,至少,你愛著爺爺對不對?」
「他是這世上唯一比父母還關心我的人,也就是為了!報答他,所以我活著。」
「還有我啊,我也關心你。」她對他的關心可不輸給白振英。
白亞斯對湯曦羽笑了一笑:「謝謝你,你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不過,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湯曦羽極力反駁。「從我們見面那天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你是我尋找已久的陽光。每當看見你充滿自信的笑容,我就跟著開心;看見你皺眉、一臉悲傷有如陰影罩頂的表情,我就跟著心痛。這兩個多月以來不見你的日子,我總是想著你過得好不好;好不容易見到你、知道你的近況,我才可以放得下心。而聽見爺爺說起你的往事,我才知道有如陽光般的你為什麼會有著沉重的陰影。我心痛得要命,恨不得替你扛下一切。總之,我是真的很關心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