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真的去打水了。
陸靖也真的拿水洗過眼睛。洗好眼,他順便把臉抹一抹。
奴兒還手腳俐落的趕緊送上大帕子讓他擦擦臉。
陸靖沒接過帕子,倒是把頭一伸,要她幫他擦臉。
他真是好大的架子喔!奴兒從來沒見過有人懶成這樣,像是沒手沒腳似的。但心裡嘀咕歸嘀咕,她還是逆來順受的幫他把臉擦乾淨了。
好了,這會兒他神清氣爽,更有時間逗著奴兒玩了。
「走吧!」他拉著她出去。
「要去哪?」奴兒被他拖著,跌跌撞撞地跟上,她連鞋都還沒穿好呢!他幹嘛那麼急呀?
「去找家像樣的店,幫你買肚兜。」
還買肚兜啊?奴兒都要暈了。
※ ※ ※
奴兒從來沒見過有人像陸靖這樣不要臉!他不知道是不知羞恥,還是真的膽大妄為,總之,他的行逕簡直非常人可以理解。
他、他、他……竟然拉著她直上布料行,一進門,開口便跟女店家要肚兜看。
這種魯莽的客倌女店家是瞧多了,上她這裡來的,不只有名門千金、大家閨秀,也有些是送往迎來的娼館中人,所以,男客幫女客買肚兜本不算什麼,只是這位爺看起來就像是在花叢裡打滾的角兒;但那位姑娘家倒像是乾乾淨淨的好人家女兒,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娼婦。
奴兒一進門便讓人從頭打量到腳,她是萬般不自在,逕是低著頭叫陸靖出去。
「我為什麼要出去?你買的東西品味那麼低,要是我沒在一旁看著,你又不知道要買什麼雜七雜八的貨色回去。」陸靖雙手環在胸前,他就是賴在這裡不走了。
他一個大男人站在肚兜的櫃子前仔細挑著,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挑了幾款新式的肚兜,在奴兒身上比劃著。
奴兒覺得羞死人了,他怎麼淨拿著這個在她的身上比!
「你別比了!」她頭垂得低低的,像是有千斤重一樣,久久抬不起臉。
「不比怎麼知道哪種款式穿在你身上好看!還是你要在這裡換,讓我瞧瞧。」
「不!別!」奴兒的頭都快搖斷了。
他怎麼敢做如此驚世駭俗的提議。「你比吧!淨往我的身上比,找出你要的就是了。」可千萬別叫她在這裡換給他看,要不,她鐵定羞得一頭撞死在這間店內。
陸靖撿了幾款樣式好看、新穎的,讓店家打包起來。
奴兒扯扯他的衣袖,既皺臉又眨眼的。
「你怎麼了?眼睛痛啊?」
「不是,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說就說唄!幹嘛擠眉弄眼的。」
「不能在這裡說,你跟我來。」
「幹嘛?」
「你來就是了嘛!」奴兒硬是把陸靖拉走,拉到角落邊邊去咬耳朵。她告訴他,「你知道那肚兜是怎麼賣嗎?」
「我又不是姑娘家,沒買過肚兜,怎麼知道那怎麼賣啊!」她問這什麼問題,怎麼?難不成她懷疑他的性別啊!
「那一件要十兩銀子耶!」
「那又怎樣?」
「你拿了好幾件。」
「就那麼三,四件,你就說成好幾件了,我問你,你不用洗澡、不用換衣服啊?」
「我換呀!但我們沒那麼多銀子。」她說。
他笑,而且還笑得挺詭異的。
奴兒抹抹臉,怎麼?她是說錯什麼了嗎?要不,他幹嘛笑成那個樣子啊!
「你說我們呀?」
「是說我們呀!」奴兒點點頭,她還不知道「我們」兩字有什麼不對。
「曾幾何時,我跟你已經變成我們了?」陸靖笑得很曖昧。
他就為了這個,笑成這樣啊?神經!
奴兒很想罵他,但她沒那個膽,因為他是個惡僕,所以她只敢在心裡暗罵。
「我的重點是,我們沒那麼多銀子怎麼辦?」他出手怎能這麼大方,像是家裡開銀莊似的,花錢連眼都不眨一下。
「銀子的事你別擔心,總之,東西包上就是了。」陸靖吩咐店家。
而店家難得有出手這麼闊綽的爺,當然對他的話是言聽計從。
他要的貨,他們全包好了,就等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要錢!」陸靖看著店家伸出來的長手,皺眉說:「沒錢。」
「沒錢!那你還充什麼闊呀?」店家連忙把貨搶回來。「去去去!沒銀子就別上門來擾亂。」
店員只差沒拿掃帚把陸靖跟奴兒兩個人給掃地出門。
「嘖!真是狗眼看人低。我說我賴帳,不給錢了嗎?我寫個借據,你們上衙門請款去嘛!」要知道他的手諭可是一字值千金。
萬歲爺要他寫字,都還得求他呢——因為他最討厭讀書、寫字了,而當今的聖上又是他的仲父,視他的前途為己任,在他小時候,他可是被當今萬歲爺盯得滿頭包。
唉!當年的往事就不提了。
可這家店主一副小鼻子、小眼睛的模樣,還敢來個有眼不識泰山,陸靖當下便火冒三丈,想往人家的門口踹了兩下,差點還想把人家的招牌給砸了。
奴兒嚇得連忙去拉他,勸他別意氣用事。
「咱們走吧!」
「那你的肚兜?」
「不買就是了。」奴兒硬是把陸靖給拖走,這才省去了一場風波。
奴兒以為她今天夠倒楣、夠不幸了,沒想到才回到家,這才發現家裡又起了風浪——不知道是誰布了四面八方的眼線,她人還沒回到家,她跟個男人上布料行買肚兜的事,便已傳得全鎮沸沸揚揚的,整個鎮上的人都知道了。
她一回家,她爹、她娘,還有幾位長輩都在。他們一字排開,別說是三娘教子了,四、五個娘殺氣騰騰的,全當她是仇人看。
她爹甚至還請來家法,要她跪下。
奴兒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什麼錯!你還不知道?你一個大姑娘家跟個不三不四的男人上街去買肚兜,買你的貼身衣物,你還要臉不要臉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是怎麼傳你的?他們說你淫蕩、說你像個娼婦,倒貼一個游手好閒的小白臉!你說,你哪來的銀子去養小白臉?我問你呀!」
她爹都還沒發脾氣呢!奴兒的娘便先聲奪人,把奴兒先教訓一番再說。
畢竟在這個家中,她的地位還是岌岌可危的。要不是她的肚皮爭氣,為老爺生了個帶把的好兒子,否則,今天發生這麼大的一檔事,她們母女倆還能不被發配到哪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去嗎?
奴兒的娘狠狠的打了奴兒幾個杖子。
陸靖從來沒見過有人是這麼當娘的,什麼事都還沒問清楚,家法就先請來,先打幾杖再說。
他先是措手不及,等到回神時,奴兒已被打得趴在地上。
她的身子骨那麼單薄,也虧她娘親下得了這麼重的毒手。
陸靖站了出去,將杖子奪了下來。
奴兒的娘先是一愣,回神後才開始大發脾氣。「你是哪來的狗奴才!老娘我教訓人,你一個奴才管什麼閒事?」
「我不是什麼狗奴才,我是你剛剛嘴裡講的那個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小白臉。可惜的是,我的臉一點都不白,怎樣?你是不是很失望?」陸靖的脾氣大,乍見到奴兒被打趴在地上喘息,他的壞脾氣便—個勁的提上來,恨不得一掌宰了這個勢利眼的女人。
她根本不配當奴兒的娘。
「你閃開!」他不想跟個女人講話。
陸靖長袖一拂,越過眾人,找上奴兒的爹。他站在底下,身居下方,但卻氣勢凌人。
奴兒的爹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人他是看多了,直覺的,他認為這個男人不簡單。
陸靖問他,「奴兒犯了什麼錯?」
「她以一個雲英未嫁的身份,跟個男人在外勾三搭四的,觸犯了我們蘇家的家規。」
「不過就是跟個男人上街買肚兜,罪名就這麼大!」陸靖冷哼。「那我倒要問問這位姑娘……」陸靖轉身向著一位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的姑娘。他問她,
「這位姑娘,你也覺得奴兒做錯事了嗎?」
那位姑娘被陸靖這麼一點名,也不知道在羞什麼,臉紅得跟個什麼似的。
原來她是瞧見陸靖長得俊俏,從他一進門,她就一直在偷偷的打量他,沒想到這位倌人竟然也注意到她了。
想必,他也認為她很美是不是?
「這位姑娘,我問的問題你聽懂了嗎?」陸靖捺著性子再問一次,其實,他是想吼她、罵她、打她、踹她,要她別在他問話的時候冥想。
「奴兒當然有錯。」
「錯在哪?」
「錯在她不守婦德。」
「那麼,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陸靖又轉向,直逼問另一個站在角落的男子。「你是蘇府請來的教席,學問應該不錯,那麼在你認為,奴兒錯了嗎?」
「奴兒當然有錯。她錯在—個黃花大閨女與—個猛浪登徒子勾搭在—塊。」蘇家的教席楊平城論起奴兒的罪名倒是長長一大落。
他原本以為奴兒是個好姑娘,有上進心,懂禮數,所以,他才會撥空教導她讀書識字;沒想到他楊平城竟也有看錯人的一天,奴兒今天的表現實在太令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