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愣住了。她到底認不認識彭典旭?
溫寶薇在房裡哭了多久,朱晴晏就在外頭呆了多久。直到屋內低泣聲漸漸停止,溫寶薇似乎恢復了情緒。
「我先下去了吧。」溫寶薇理智地說。「我那些姐姐大概也忙完了,我們這樣要是給人見到就糟糕了。」
然後門一開,送溫寶薇出來的彭典旭,先看到了靠在牆邊的朱晴晏。
「晏晏?!」他驚呼。
「晏……」溫寶薇像是想喊晏姐,但喊了一個字,就再發不出聲音。
「你……」彭典旭應該是想問朱晴晏,你都聽到了?然而驚嚇太過,大家都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字句剩下片片段段。
朱晴晏站在那裡,穿著一襲美麗的新娘禮服,臉上全都是迷惘的問號。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彭典旭。
溫寶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掩面而泣,那聲音簡直讓人聽了肛腸寸斷。彭典旭本能地往溫寶薇身前一擋,準備擔起一切責任,他拉著朱晴晏。
「我們進房間再說。」卻轉頭低低吩咐溫寶薇:「你先下樓吧。」
那模樣分明是十分維護溫寶薇。朱晴晏實在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才好,歎了口氣,隨彭典旭進入她剛才休息的房間。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彭典旭在她身後一關上房門,她就迫不及待地回身問:「我表姐結婚那次?」
「更早一些。」彭典旭硬著頭皮,老實回答。「我在你家見過她,後來又發現她公司就在我公司旁邊,有時就一起吃中飯。」
接下來不用說,朱晴晏也猜得到。吃著吃著,然後就不僅僅是吃飯了。
「你們……很相愛?」朱晴晏怔怔地望著他。
彭典旭無語,似乎不敢直視朱晴晏的眼睛。
這樣的默認,加上剛才彭典旭對溫寶薇的殷殷憐惜,都讓朱晴晏察覺她在彭典旭心目中的份量遠遠比不上溫寶薇。她從沒聽過彭典旭對她說過什麼綿綿情話,更別提什麼生死相許的愛戀。
她那女性的自尊一下子揚了上來,讓她好想發脾氣,而她是有權利生氣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的口氣不太對了。
「沒辦法開口。」彭典旭歎。「我跟你已經有婚約,她又是你那麼好的姐妹,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
「結果我還是知道了,」朱晴晏幾乎是不原諒他吼。「而且是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況之下!」
彭典旭感覺到朱晴晏的不悅,他急著澄清,也願意彌補。
「晏晏,我跟她都已經說好了,從此之後不會再有任何牽扯,不會再藕斷絲連。我既然答應娶你,就願意對你負責。你放心,結婚之後我不會再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彭典旭的態度肯定而有把握。朱晴晏看著他,回頭想到自己,她有什麼資格生彭典旭和溫寶薇的氣呵?她自己不也跟他們一樣,在愛與婚姻中掙扎?而她還做不到像彭典旭這麼篤定,能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一定會忘了楊惟展。
驀地,朱晴晏的氣沒了。她抬頭看彭典旭:「你認為你做得到?」
彭典旭的臉上是下了決心的果斷。「我相信我可以。」
「你真厲害。」朱晴晏喃喃道。為什麼她身邊的男人都對自己這麼有把握?「你們男人真厲害。」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彭典旭頓了頓,似乎在選擇一個比較適當的說法。「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割捨。』』
「值得嗎?」朱晴晏怔怔地問自己,也問他。
彭典旭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你不打算叫停?」朱晴晏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她等待著彭典旭的回答,在她的內心深處幾乎希望彭典旭可以中斷這個婚禮,還他們兩人自由——
「不。」彭典旭決斷的回答,讓朱晴晏最後一個微弱的希望泡泡破滅。
本來也是,她自己都沒有勇氣在這種時刻拒絕這個婚禮,又怎能期盼彭典旭可以替她做這件事?
「好啦,好啦,頭紗拿來了。」門忽然被人打開,二姐連門也忘了敲,急急忙忙拿著頭紗奔進房間。
「快呀,快戴上呀,」三姐也跑進來了,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作勢拍拍心口。「還好還來得及,沒耽誤到。」
「哎,新郎還站在這幹嘛?趕快去花園叫大家準備啊!」二姐看見彭典旭還佇在一旁,忍不住就嚷了。
接著大姐、表姐和當伴娘的表妹全進來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手我一腳,把朱晴晏給打扮得整整齊齊了。
朱晴晏和彭典旭剛才的討論與無奈,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立刻變成無謂而且不可能的空言了。
彭典旭離開時還望了朱晴晏一眼,那眼光像是在說:你看吧,已經開始了一半的事,就只得繼續做下去,現在根本不可能回頭的了。
***
寬闊的花園裡裝點得十分美麗,氣球、鮮花,白色支架的棚子,長桌上豐富可口的佳餚、點心,陰陰涼涼的天氣,不至於讓身於戶外的賓客熱得發開……
這是個足以讓每個女人驕傲、感動的婚禮,可以牢牢記一輩子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完美、圓滿——
只除了新郎新娘兩個當事人。
在結婚進行曲的音樂中,朱晴晏緩步走到講台面前,而彭典旭在那兒等著她。她幾乎是機械式的跨步,腦袋裡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完這段路。
講台上的牧師面帶笑容地開始說話了。「各位朋友,我們今天在這裡,見證彭典旭先生,與……」
他說的什麼,朱晴晏其實並沒聽進去,她悄悄環視這整個會場,忽然明白彭典旭為什麼說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這些為了他們而喜悅的家人、前來祝福的賓客,這裝點得完美無缺的漂亮會場,甚至前面那個上頭站著一對糖娃娃的七層大蛋糕……都讓這場婚禮成為非得進行不可的事。
「在這個美好的日子,在上帝的祝福之下……」
牧師仍在說。朱晴晏看看左邊,彭典旭的父母坐在那,一臉欣慰的笨容;再看看右邊,是她自己的父母,含蓄的笑臉也是和悅。
他們高興什麼呢!這些笑著的賓客,簡直都跟傻瓜一樣,看著他們以為幸福美滿的一切,但站在講台前接受祝福的這對男女,卻各自有深愛的人,只不過不巧是一起站在這裡舉行婚禮罷了。
真是諷刺。
「這個神聖的時刻,我們……」
牧師的致詞像是終於快到尾聲了。其實他並未佔用多少時間,朱晴晏卻覺得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好久。她想起剛才走向講台的時候,看見溫寶薇像是坐在靠角落的一個位置。
她沒多加思考,就整個身子回過去看溫寶薇。
她突兀而不夠禮貌的舉止,使得注意著新娘的賓客們都吃了一驚,而朱晴晏清楚地看見溫寶薇眼眶紅紅的,蓄著淚卻不敢往下掉,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失常,還得硬擠出一個跟旁人一樣的祝福微笑。
朱晴晏驀地一股心酸。認識了溫寶薇半輩子,她非常明白,強顏歡笑是溫寶薇最委屈的時候。
她回過頭來,發現牧師重重看了她一眼,彷彿在責怪她剛才不恰當的行為。但朱晴晏卻好想笑,新娘新郎連結婚為了什麼都搞不清楚,還怎能期望他們尊敬證婚的這個人?
新娘,心繫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新郎,愛的是其他的女人。而賓客的座位之中,有個女人正傷心欲泣
這不是場婚禮,簡直就是場大笑話。
他們是在幹嘛呢?
朱晴晏再也忍不住,就這麼咯咯笑了起來。剛開始還是小小聲的、吃吃的笑,後來像是控制不了自己,像發神經似的,愈笑愈大聲。
彭典旭輕輕拉了她一下,要她克制,然後她看見牧師又在瞪她了。她又做了不當的舉止嗎?就連她身後的伴娘表妹也出聲提醒她:
「晏姐!你在於嘛啦!」
她在幹嘛?她本來從今天一早起就不知道自己在於嘛。
不過她現在倒十分肯定她應該怎麼做。她陡地拉著彭典旭的手,轉身走向賓客席,當著全場驚駭而意外的眼光,拉著彭典旭一直走一直走,直直走到溫寶薇面前,在溫寶薇還愕然著,不知該怎麼反應的時候,她只跟溫寶薇說了一句話:
「我把他還給你。」
然後,她沒有轉身,而是拾著長長的裙子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別墅花圈。大門外他們租來的加長型禮車停在那裡,雇來的司機正在車上打盹,朱晴晏當機立斷,開了門坐進去,吩咐他把車開回台北。
司機大夢初醒,很訝異這個婚禮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更奇怪的是上車的只有新娘子一個人。
「你別管,」朱晴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把車開回台北就是了。」
於是,當花園裡的人都從極度的駭訝中驚醒過來,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而趕來追朱晴晏的時候,禮車已經揚長而去了。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