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韋恆仍是沒有開口,但心中已不再平靜了。
「而有一點我必須要澄清。在表面上看來,你母親好像是我的情婦,其實我只是盡一個好朋友的義務,收留她、照顧她、讓她有個安身之處。她是一個好女人,我們倆從來就沒有過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也並非外人所說的那樣。」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邵韋恆雙手握拳,真想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揮去;母親為了他忍受一切苦難,他卻把她想成是貪圖榮華富貴!如今當他能理解她當年的所作所為後,她卻病魔纏身,他——他還來不及孝順她呀!
「進去看看你母親吧。」
耳邊的催促聲提醒他。邵韋恆抬眼一看,醫生及護士剛好從急診室出來。
「郭麗月的家屬,請到櫃檯辦住院手續。」護士站在門口喊著。
「好,我去。」林有權朝護士應了聲,轉身說道:
「我去辦住院手續,你先進去看看你母親。」
邵韋恆不作任何思考,飛也似的衝了進去。當他看見母親的第一眼時,平時冷酷漠然的表情已成淚水盈眶。
那個乾枯瘦弱的女人是他母親嗎?
才兩個多月不見,原來那個雍容華貴、丰姿綽約的婦人已不復見,換來的是躺在那兒受病痛折磨的瘦弱女子,他心痛呀!
「媽!」
聽見了這聲呼喚,郭麗月動了動眼簾,努力地睜開雙眼。她看了看前方,才知道是她的兒子阿恆。他有多久沒叫過她一聲「媽」了?她好高興。動了動嘴唇,勉強牽動嘴角,無力地輕道:「媽好高興你還願意這樣叫我。」
「為什麼這麼多事你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邵韋恆激動地搖著母親骨瘦如柴的肩膀。
「你都知道了啊。」郭麗月淡淡一笑,氣若游絲地說:「自從你爸爸走了之後,這些年來媽過得很累很累,有些事我想再怎麼解釋你也一定不會相信,所以也就沒必要告訴你。而生病的事,是因為不想拖累大家,這件事連你林爸爸都不知道。我想只要我走了,什麼怨恨都會煙消雲散,你也不會為了過去的傷心事而自暴自棄,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我對不起你!」邵韋恆跪在病床邊,雙手緊握母親那雙枯瘦的手。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郭麗月勉強坐起身子,說道:「錯的人是我,受害的人才是你呀。尤其是你林爸爸,若問媽在臨終前有什麼願望的話,媽唯一不能安心的就是你對林爸爸的態度,我希望你能忘掉過去的不愉快,以對待媽媽的心來孝敬他好嗎?」
「不要講那些不吉利的話,只要你痊癒,不管你要求什麼,我一定答應你。」看母親病成這樣,還念念不忘這件事,可見這些年來她對林有權是多麼的內疚,這也是她唯一放不下心的。
平時雄霸商場、作風狠准的林有權,回到病房裡聽了他們母子這席話,此時此刻也只有傷感兩個字可形容了。
「你能有這份心,媽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啊!」一陣疼痛,讓她掩不住痛苦而失聲叫出。
「我去叫醫生!」邵韋恆一個箭步便要往外衝。
「不用了。」郭麗月叫住兒子。「這麼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上什麼學!」邵韋恆急得叫道:「你都病成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心情上學!」
「可是——我擔心你的學業——」最教郭麗月擔心的是邵韋桓這幾年來的學業,尤其是他蹺課多到數不清,剩下半年就要畢業了,不希望為了她而荒廢功課。「更不希望你為了我而耽誤了功課。」
這時林有權走上前來,體貼地拍拍郭麗月的手。「就讓他留在這裡陪你吧,學校的事我來處理就可以了。」
「我這個病沒什麼要緊,別讓孩子留在這兒跟我一起痛苦。」這十多年來林有權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這份情郭麗月早已無從謝起,但她不想看到兒子為她難過痛苦;除了她捨不得之外,也深深覺得對不起死去的丈夫。
望著郭麗月瘦弱的臉龐,林有權心中一陣酸楚。「難得孩子有這份心,你就讓他留下來陪你吧。」他明白,她這個病恐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你放心!只要你的病能痊癒,我會拿出好成績讓你看的。」邵韋恆肯定地說,眉宇之間儘是自信。
郭麗月笑了。聽了兒子這番承諾,別說此刻她還活生生地在這兒親耳聽到,就算即將入土,也能含笑九泉了。
JJ JJ JJ
冬季裡難得的好天氣,一大早,陽光便灑滿了大地。
「好久沒曬太陽了,冬天的陽光好舒服喔。」
醫院一旁的草地上種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穿著一身素淨病服的葉宛琳坐在石椅上,正享受陽光的滋潤。
「是啊!你是應該多曬點太陽,連續幾天都在下雨,難得今天天氣好,別說是你,媽都覺得全身好舒服呢。」葉母坐在女兒身旁,慈愛地說。
葉宛琳看了看遠處,又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媽,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今天就辦出院。」
「不行。身子才剛復元,氣色也才好轉些,應該留在醫院多觀察幾天。」貿然出院,葉母第一個就反對。
想出院的理由,除了覺得身體已經恢復了之外,是想趕上這次學校舉辦的籃球賽。今天是籃球預賽的第一天,邵韋恆是不是準時參加了呢?葉宛琳心中好著急,好想此刻就衝到學校去看看別人口中盛傳球技多麼厲害的邵韋恆。
就這麼自然的,她不再怕他了,因為那個夢裡出現的黑衣人竟然是他!反之。有一種想他的渴望。她和他早在多年前就心靈相繫了,她想再見他,這樣的慾望每一刻都在持續增加中。
「媽,你瞧瞧我,」葉宛琳站起來展開雙手,轉了幾圈,接著綻開笑臉說道:「你看,我的氣色這麼好,真的已經復元了。」
「你喔,又想騙媽媽了。」捏捏女兒的鼻子,葉母笑著說。
「好幾天沒到學校了,人家是怕功課落後太多嘛。」依在母親身旁,葉宛琳撒嬌道。
「要出院也要等醫生同意才行啊!」葉母看了看女兒哀求的表情,疼愛地說:「既然你這麼想出院,我這就去問問看總行了吧?」
「謝謝媽。」
「如果累了,就先回病房休息。」葉母走了幾步,還不放心地回頭叮嚀。
望著母親走遠的身影,葉宛琳仍坐在石椅上享受溫和的冬陽。連日來鬱抑的心情已逐漸散去,尤其是聽見了邵韋恆參加籃球賽的消息後更令她興奮不已。她期待他脫穎而出的那一刻,更希望能親自為他加油、為他喝采。
坐了有好一會兒了,葉宛琳動了動身子,慢慢站起來,閒散地漫步在這片草地上。草地上有許多人,大多是快痊癒的病患趁這陽光普照的機會出來透透氣。葉宛琳在草坪上走了幾步,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今天不是籃球預賽的第一天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也生病了嗎?
還是他又與人打架受傷了?
這一連串的問號,讓她心急如焚,焦慮不安。
她疾步朝一樓的病房走道走去,因為邵韋恆就站在那兒,她要問個明白,問個清楚。
從外表看過去,他滿臉的鬍渣子,瞧不出有外傷,應該不是打架受傷才對;但他似乎有滿腹的心事,由他深鎖的眉頭和憂慮的神情即可看出。葉宛琳再也按捺不住急躁的心,疾步跑到他身旁,衝口就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邵韋恆側頭看了下,葉宛琳的出現讓他微微一驚,尤其是看到她身穿醫院的病服,更是令他著急,抓住她的手腕忙問:「你又生病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讓醫生檢查了沒有?」
「我生了一場大病,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儘管他的關心溫暖了她,但她還是著急地問:「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今天不是籃球預賽的日子嗎?」
放開她的手,邵韋恆回過頭來,眸光看著遠處,久久之後歎了口氣才說:「我決定放棄比賽了。」
「為什麼?」她膛著雙眸問著。既然他的身體狀況沒問題,她不明白有什麼事會比這一次的比賽重要。
他沉默不語,一對眸子更加幽深,整個人憂鬱的模樣與外頭燦爛的陽光極不協調,彷彿一明一暗,暗得教人猜不出他的思緒。
「你說話啊!」葉宛琳移至他面前,雙手抓住他兩袖,用盡她病癒後最大的力氣想搖醒他。「你不是說你的字典裡沒有『怕』這個字嗎?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呢!」
「我不是怕,也不是臨陣脫逃,」他指著身後那一排病房,激動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媽就躺在那裡面!她得了癌症,就快不行了,你說!我還有什麼心情去參加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