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你說得出口。」郭麗月含淚苦笑了幾聲,淒聲說道;「我們結婚八年,八年了啊!你知道我和孩子是怎麼度過這兩千多個日子的嗎?你負起丈夫應盡的責任了嗎?」
邵大森沒有回答妻子,仍是一臉怒容。
郭麗月的臉上淌著淚,哭訴:「你可知道,每當天一亮,我就開始煩惱,煩惱母子的三餐還沒有著落!常常有了這餐,又要開始擔心下一餐,這種三餐不繼的生活,你讓我過了八年。如果單單是我也就算了,」她走至角落,抱起站了許久的兒子,繼續哭訴:「偏偏你讓阿恆跟我們過這樣的生活,你對得起他嗎?」
邵大森往前走了幾步,將孩子從妻子手中一把抱了過來,讓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回頭便抓起妻子的手腕,怒目吼道:「你什麼意思!說穿了是嫌我錢賺得少是不是?」
真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嗎?郭麗月忍不住想起母親當初的叮嚀,只是言猶在耳,事實已擺在眼前了。
「我從不嫌你賺得少,至少我們努力過。但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你竟把我們辛苦賺來的錢拿去賭,欠了一屁股債不說,甚至我們原有的積蓄也被你當成賭本了。你說,我們這樣還能算是一個家嗎?你說啊!」她望了望空蕩蕩的四周,悲憤難抑地說。
「我去賭還不是為了想多贏一點錢回來貼補家用!那知道手氣背得很,真是有夠倒霉!」他忿憤地朝桌上用力一拍,不一會,他忽然抬起頭來,忿恨地瞧著妻子,怒吼道:「難道這一點你都不能體諒我,這麼一點苦你都吃不了?為了錢你竟然在外面偷人!你說!到底是哪個雜碎?你說,我要宰了他!」
怒吼的聲音震駭了一旁的小男孩,但他依舊勇敢地沒有哭,兩顆眼珠子還是看著雙親,但身體卻發出微微的顫抖。
「我們離婚吧。」平靜和緩的聲音,取代了方纔的震怒聲。
「不!」一聲震天怒吼繼之而來。邵大森一雙憤恨的眼睛,直視桌上的水果刀,他迅速地拿起,朝妻子逼近。「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怎樣?我今天潦倒落魄,你就移情別戀,隨便一個男人你就看得上眼是不是?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去死吧!」
「你不可以這樣!」
就在丈夫揮刀的同時,她一個閃身躲過那一刀,接著在驚慌之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她害怕地往天台跑,可是丈夫緊跟在她身後,握著水果刀的手高舉在半空中,好似隨時可以插進她身體似的;她驚恐萬分,就在她無路可走之時,丈夫也隨後追來……
「你再跑啊!哈哈哈!」邵大森凶狠的臉一覽無遺,早已失去了理智。
郭麗月站在五樓高的天台邊,眼見丈夫就要逼近了,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狠心要她的命。她傷心地往下方瞧了瞧,底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她想,往這兒跳下去一定必死無疑。是命該如此吧,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斷吧。她看了看丈夫。又將視線拉到遠處,兒子不知何時也佇立在那兒。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她再度看了兒子一眼後,輕聲低喚:「永別了。」
就在她轉過身準備往下跳的同時,站在那裡的邵大森忽然恢復了冷靜與理智,及時抓住妻子的手,但他是用自己身體的力量與妻子交換,換句話說,郭麗月是救了回來,但他卻是一頭栽了下去……只留下在空氣中飄蕩的那句話:「好好照顧阿恆……!」
「啊?」她的淚如雨下,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慟。她不想要如此的結果,命運卻是如此捉弄人,甚至教她親眼目睹了這令人肝腸寸斷的一幕。
就算想離開他,也希望從今以後兩個人的生活能各自過得很好,想也沒想到如今卻是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就在郭麗月聲嘶力竭、驚惶無措之下,一個弱小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她輕輕回眸一瞧,是她的兒子——邵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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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邵韋恆站在這個路口已經有好一會了,就是不想離開。
他兩手插在褲袋裡,背倚著路旁的電線桿,看著仍舊是人車壅塞的街道,想的是十幾年前的往事。再順著眼前這棟樓房往上瞧,他的眉心揪得更緊了。景物依舊,但人事已全非了啊!
雖然自從父親過世後,他和母親就搬離這個地方,但自他懂事以來,一有空,他還是會回來這個地方看看的。
收起鬱悶的心情,他深吸了口氣,漫步走了回去。
假日他常常不騎車出來,一個人就這樣走,漫無目的地走,遊走在熱鬧喧囂的市街之中,但他的心情卻靜得如一潭死水,無波也無痕。
一回到家門口,就發現有人在等他。他並沒有看對方,只是一邊掏著鑰匙一邊問:「你來做什麼?」
這位年約四十的婦人,一張姣好的面容,穿著一身合宜的淑女套裝,深邃的雙眸就跟郡韋恆的一般,一眼就看得出來兩人的關係。
「阿恆,媽好久沒來了,今天帶了一些你喜歡吃的東西來,也順便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自從邵大森墜樓死亡後不久,郭麗月就帶著唯一的兒子搬進一處豪宅,當時年紀尚小的邵韋恆或許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但幾年以後,這一切他已明瞭。容貌不差的母親是給人當小,對方是個有錢商人,名下經營的公司多到數不清,當然錢也就多到花不完。儘管生活從此無虞,但靠這樣得來的富裕,他寧可不要!
他算是個拖油瓶,住進了這塊不屬於自己的土地,別人瞧他的眼神經常是不屑的,他有自知之明,於是就在考上專校後,選擇離家自己租屋獨居。
「我很好,你別擔心。」他推開大門,將鑰匙往桌上一丟。
「你一個男孩子什麼家事也不會,更別說是三餐要自己動手,這些教媽媽怎麼放得下心呢?」郭麗月將袋子裡的食物一一擺在冰箱裡。
「我已經成人了,這些事我自己會處理的。」
「在媽媽眼中啊,你依舊是個小孩。」接著她將桌上一些空飲料瓶收進垃圾袋裡。「你看看,這些家事,你們男孩子怎麼做得來呢。」隨即又拿起掃把將地上的垃圾給掃乾淨。
「不會也得學啊,」他雙手環胸,倚著牆淡淡地說:「假若十二年前你丟下我和爸爸的話;我們不是也得學會這些嗎?」
正埋頭掃地的郭麗月,在聽到這句話後,驟然停下了手邊的事,問道:「那件事你還怪媽媽嗎?」
「我有資格責怪嗎?」他反問。
「其實你林爸爸對你真的不錯,你應該想想他對你的好,不要再想過去那些傷心的往事了。」她趨前,帶著乞求的姿態。
「對我好?」他瞇著眼,咬著牙說道:「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在看到我的時候轉身就走;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專找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挑我毛病;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成天指著我的鼻子罵。」
「別這樣,阿恆,他是愛之深、責之切啊。」
「夠了!我聽夠了那些虛情假義的狗屁話!」邵韋恆雙手一揮,怒吼的聲音霎時充塞整間屋子。
郭麗月被兒子這聲怒吼震呆了半晌,無力地退了幾步,撫著胸口垂眼思忖:想不到兒子搬離林家這麼多年了,心中的那份仇恨依舊存在,天啊!這是她的錯嗎?
「你還在恨我?」郭麗月含著淚水低問。
他並沒有回應,只是靠著窗戶耙了耙頭髮。
「孩子,原諒媽好嗎?別讓我這一輩子都帶著歉疚,甚至連最後入土都不能安心啊!」她撫著下腹,感覺到那隱隱約約的疼痛似乎隨時會擴大一般。
聽到「入土」兩個字,他倏地回過頭來,用著質疑的眼光看著母親。「我的憂歡悲喜我自己承擔,你幹什麼說那些無聊的話!」
「我只是——」
「別再說了!」一句咆哮,把郭麗月的話給堵住了。
「好,媽不說,不說,」突然間,她似乎想起某事,急說:「對了,昨天王校長跟你林爸爸通過電話,裡頭提到你缺課的事,你林爸爸聽了好像不太高興,直說要你回去一趟。」
那老頭是有幾個臭錢,連校長也對他恭敬三分,所以剛才那事,他聽了也不足為奇。
「我不想回去。」他自己很清楚,缺課是故意氣那老頭的。
不錯,老頭正宗的兩個兒子都很爭氣,功課全是名列前茅,每回總要拿他們那些優良事跡出來炫耀,更常對著母親說他林家的子孫是多麼的優秀,怎麼你那個寶貝兒子阿恆就是不長進,要跟他兩個兒子多學習學習。這種數落的話也還算好,經常是他們一家子聯合起來嘲諷他,好比仇人相見一般,總要擺個臉色給他看,活像他是個外來人,在這個家白吃白住的,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搬出來住;至於功課嘛,絕對難不倒他,只是不顧稱他們的心罷了,偏偏就考個及格邊緣,存心氣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