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禮拜六那天,請客的名單真的完全由我決定嗎?」他猶豫地問。
「當然啦!」於香染笑著回應,「是你的生日派對,你高興請誰,請多少人都行,只要別忘記告訴媽咪一聲,免得到時我食物準備得不夠。」
「可是……」他神情仍猶疑。
「怎麼啦?」於香染察覺不對勁,抬頭望向兒子,「你在擔心什麼?」
「沒、沒什麼。」姚軒連忙垂下眸。
是她太過敏感嗎?還是兒子真在躲避她的視線?「軒軒,是不是跟學校同學相處上有什麼問題?有同學跟你處不來嗎?」她關心地問。
他默默搖頭。
「你交到好朋友了嗎?」
他還是搖頭。
「那那個同學呢?就是你到他家做功課那個?你跟他交情應該不錯吧?不然怎麼會跑到人家家裡做功課?」
「啊,他啊……」姚軒似乎有點慌,「嗯,還可以。那個同學……嗯,人還滿有趣的。」
「是嗎?那不是很好嗎?」於香染微笑,「那個同學或許會成為你第一個好朋友呢,那天也請他來吧!」
「什麼?請他?」姚軒驚嚇地瞪大眼。
於香染蹙眉,奇怪兒子怎會是這種反應,正想追問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瞥了眼屏幕,是一個客戶打來的。
「你乖乖做功課,軒軒,媽咪去接個電話。」她溫聲交代,怕打擾兒子做功課,拿著手機到陽台講電話。
這一講,足足講了將近一個小時,等她好不容易說服那位龜毛的客戶,掛斷電話時,已經十點多了。好累啊!她對著手機屏幕重重歎了一口氣,旋過身,卻發現姚軒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她。
「還沒上床啊?軒軒,已經超過十點了,是你聽英語CD的時間了哦!」
根據她定下的規矩,姚軒應該在十點以前上床,入睡前要聽英語CD,而他也總是乖乖遵守,時間到了自動回房,從來毋須她催促。
「怎麼啦?是不是有什麼事?」她靈光一現,「啊,對了,媽咪還沒檢查聯絡簿,你先去刷牙,我待會兒就去……」
「媽咪。」姚軒忽地喚她一聲。
「嗯?」
「剛剛那個電話,是公司打來的嗎?」
「是客戶打來的。」
「他罵妳嗎?」
「嗄?」於香染一愣。
「那個客戶是不是一直罵妳?」姚軒仰起頭,憂愁地看她,「我聽媽咪一直在道歉。」
「原來你在為我擔心。」於香染嫣然一笑,總算明白兒子為何遲遲不回房。「傻瓜,沒事的。」她蹲下身,安撫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只是有點誤會,媽咪跟他解釋一下就OK了。」
「真的嗎?」
「怎麼?你不相信媽咪的辦事能力嗎?」她故意逗弄兒子,「我可是公司的Top Sales呢。」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覺得……媽咪好辛苦。」
「媽咪不辛苦,你這傻兒子,就別窮擔心了好嗎?」於香染覺得又好笑又感動地捏了捏兒子的鼻尖,「快去睡吧!」
姚軒卻不動作,垂下頭,呆呆地站在原地。
「又怎麼了?」於香染顰眉。她這個兒子,今晚怎麼這麼奇怪呢?
姚軒默然。
「是不是有心事?」她握住兒子的肩膀,「你不是答應過媽咪嗎?有什麼心事都會坦白告訴我的。」
姚軒沒說話,抬頭望向她,大大的眼底盛著無助的迷惑。
於香染一陣心驚,她從不曾見過兒子露出這樣的眼神,即使她在他五歲那年,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向他解釋離婚的意義,他都不曾這樣看過她。
「到底怎麼回事?」她開始著急了,「軒軒,你說話啊!」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好片刻,才幽幽開口:「媽咪,其實我想問妳……關於爸爸的事。」
於香染臉色一變,姚軒以為她生氣了,焦急地搖手,「媽咪,妳不要生氣,我不是……我是因為……」
「沒關係。」於香染打斷兒子驚慌的解釋,微微一笑,「媽咪沒生氣,只是驚訝你怎麼會忽然問起他。」她頓了頓,「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我們離婚了嗎?還讓你看過他的照片。」
「我……我知道。」姚軒垂下眼,不自在地絞扭雙手,「我知道你們離婚了。」
因為他們離婚了,所以爸爸才不跟他們住在一起。這些,他五歲的時候就明白了,他知道自己是所謂單親家庭的小孩,這沒什麼,他們班上有不少同學都跟他一樣。而且幼兒園的老師還告訴他,比起別的單親小朋友,他算幸福的了,因為他們家經濟狀況還不錯,物質生活不虞匱乏。
他比大部分小朋友都還幸福許多,所以他從來不抱怨……
「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呢?軒軒。」
聽見母親比平常還溫柔幾分的聲嗓,他心跳更加劇烈。
「我想、我想知道……」他緊張得喉嚨發乾,望向母親的眼底掠過祈求。
「你想知道什麼?」
「你願不願意……跟爸爸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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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願意。」姚軒語氣沉重地向交代他這項任務的男人宣告結果。
秋天的午後,公園裡陽光和暖,老人們下棋喝茶,太太們聊天說八卦,孩子們堆泥沙城堡玩,笑語頻聞,一片歡樂景象,在這彷彿全世界的人都歡笑的時候,唯有坐在公園涼椅上的姚軒,俊秀的眉宇糾結,小小的臉上憂心忡忡。
才七歲大的孩子啊,為什麼會有這種高齡老頭才會出現的成熟表情?姚立人深深望著他,在心底暗暗歎息。
「……她還追問我,為什麼會忽然這樣問?」
「你告訴她了嗎?」
「我不敢說。」姚軒搖頭,「我怕她會生氣。」
「所以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回來了啊……」姚立人低聲喃道。
姚軒置若罔聞,還沉浸於鬱悶的情緒中,「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媽咪不可能答應了,她說過,人生是一列火車,過站就不停。」
「人生是火車?過站不停?」這富有哲理意涵的比喻令姚立人挑起眉,已屆而立之年的他當然能瞭解這樣的比喻,但小孩懂嗎?
姚立人正狐疑之際,姚軒以為他不懂,還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媽咪的意思是火車是不等人的,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往前看,不要為過去的事情後悔。這樣你懂了嗎?」
這孩子居然還問他懂不懂?姚立人哭笑不得,他傾身,望入小男孩澄澈的眼底,「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像個小老頭?」
姚軒眨眨眼,不語。
是他的錯覺嗎?還是這孩子眼底真掠過一絲受傷的情緒?姚立人心一緊,「對不起,是爸爸說錯話了。」
「你還不是我爸爸。」姚軒陰鬱地宣稱,「我還沒有承認你。」
姚立人一愣,半晌,唇牽起自嘲的弧度,「的確,你是還沒承認。」
雖然這孩子最近天天跟他見面,雖然他早認出他就是那個跟他母親離婚的人,但他仍堅持不承認他是父親,從不肯喊他一聲。
「你要記住,我會幫你不是因為我喜歡你,只是因為我希望媽咪過得幸福。」姚軒神情凜然地教訓他。
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大男人竟被自己的兒子教訓?姚立人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但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誰教他錯過了兒子最關鍵的幼年期!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姚軒忽然問。
「這個嘛……」姚立人澀澀苦笑,沉思地揉弄下頷。
他要是知道怎麼辦的話,就不會拖到現在才回來面對這現實了。這幾年之所以在世界各地奔波,一半是為了理想,一半也是因為害怕。
他怕一閒下來,就讓無盡的相思給啃痛了心,磨傷了魂。
人生是一列火車,過站就不停--他咀嚼著她告訴兒子的這句話,愈是細想,愈能感到這話中隱含的滄桑況味。
他真傷她如此之深嗎?深到她不願意再回頭看過去一眼?他,還能挽回她的心嗎?
「看來正當的手段是不成了,得用些非常手段。」他低聲道。
「非常手段?」姚軒疑惑地揚眉。
「非常手段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媽咪教過我。」姚軒打斷他的解釋。
姚立人愣了愣,「你媽咪還有什麼事沒教過你的?」他在兒子還沒來得及板起臉孔回答前,便主動比了個停止的手勢,「算了,你還是別跟我說吧,免得我這個做父親的自慚形穢。」他自嘲。
「你說的非常手段會傷害媽咪嗎?如果會的話,我可不會饒過你。」姚軒煞有其事地警告。
傷害他最愛的女人?在兒子心目中,他這個父親的形象如此不堪嗎?姚立人自嘲地撇撇嘴,蹲下身,揉了揉兒子的頭,「放心吧,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媽,只不過……」他頓了頓,星眸點亮類似淘氣的光芒,「會讓她嚇一跳而已。」
「嚇一跳?」姚軒不解,「什麼意思?」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姚立人沒回答,只是神秘地微笑,他牽起兒子的手,「走吧,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