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我不愛他!早就不愛了!」於香染激動地否認,高亢的聲調與其說是想說服他,更像是想說服自己。
這強硬的否認不僅絲毫沒安慰梁以聰,反而令他一顆心更加低落。自從他認識她以來,何曾見過她情緒如此激動過?僅有的兩次,都是為了那個男人。
他望著她,深邃難懂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女子,他不禁要想,也許自己從沒瞭解過她一分一毫。
他這樣的眼神震撼了於香染,她後退一步,有種遭人看透弱點的狼狽感。
「你、你弄錯了,以聰,我怎麼可能還愛著立人?我不可能……」
「弄錯的人,是妳吧?」他表情深沉地打斷她。
她驚怔當場。
第八章
於香染傻傻地坐在噴水池邊。
中午十二點多,辦公大樓外人來人往,上班族們盼望了一早上,終於捱到午餐時間,三三兩兩結伴找餐廳去,唯有她,孤單一人坐在水池邊發呆。
梁以聰不許她繼續待在公司,要她回家休息,她提著公文包走出辦公室,卻不知何去何從。
這麼多年來,她總是忙碌,不是忙工作,便是忙家務,還得時時為孩子的一切打算,即使是假日,也從不得閒,如今,平白得到一天休假,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手機,期盼著哪個人會打給她,可今天不知怎地,她的客戶們竟也像全體跟著放假去了,整個早上她的手機不曾響過一回。
而那個昨夜被她趕走的男人,以及也跟著負氣離去的兒子,竟也不曾打過一通電話,她茫然、心痛,也忍不住憤慨。
就算軒軒因為跟她賭氣,不肯跟她聯絡就算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從她身邊帶走兒子,難道也不會打電話給她報個平安嗎?
他該不會……他不會從此一去不回了吧?天啊!於香染驀地站起身,掩住幾欲逸出唇間的尖叫。她為什麼一直沒想到,說不定他會藉機帶著軒軒遠走高飛了呢?
他該不會從她身邊搶走兒子吧?天啊!天啊!一念及此,於香染頓時手足無措,在原地急得團團轉,卻不知該怎麼辦。
姚立人甚至連手機都沒有,她根本不可能聯絡上他,以他過去的紀錄,他如果不交代一聲,誰也不可能得知他的行蹤,他很有可能……真的可能就此消失……
「妳怎麼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肚子餓了嗎?」半戲謔的聲嗓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猛然旋身。是姚立人!他站在她身後,穿著運動夾克與牛仔褲,依然是一副瀟灑不羈的打扮,他對著她笑,墨黑的眼中眸光閃爍。
「我幫妳帶便當來了哦。」他舉高一個大大的餐盒,獻寶似地說道,「五星級飯店的便當,呵呵,妳一定很想吃吧?」
他沒離開,他替她送來便當,他還在台灣……,強烈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於香染身子驀地一軟,微微搖晃。
姚立人趕忙攬住她肩頭,將柔軟的嬌軀護在懷裡,「香染,妳還好吧?」
「軒軒呢?」她抬眸看他,嗓音發顫,「他人呢?」
「他去學校上課了。」
「他真的在學校?」
他挑眉,「不然妳以為他會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我還以為……」她心慌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仰望著他的眸,凝漾淚霧。
姚立人目光一沉,嘴角嘲謔的笑意斂去,「妳以為我帶著他離開了。」他溫和地接口,「對吧?」
她沒回答,滑落頰畔的一顆清淚卻洩漏了她的心思。
他心一扯,小心翼翼扶著她在噴泉邊緣坐下,「我不會這麼做的,妳相信我,香染。我不是說過嗎?我只是帶著軒軒在飯店裡住幾天而已,他現在情緒還很激動,我會慢慢開導他,等他想通了就帶他回去。」
「你真的……會讓他回到我身邊嗎?」她不確定地問。
「會的。」他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妳相信我。」
他要她相信他,他說絕對會讓軒軒回到她身邊。她能相信他嗎?她敢相信他嗎?
於香染鼻一酸,一股難以形容的委屈忽地在胸臆漫開。為什麼啊?她這麼多年的付出,竟然還要擔心這個男人會不會將她最心愛的孩子送還給她?為什麼老天要如此捉弄她?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立人,我做錯了什麼?」她含淚問他,是心酸,也是不甘。「軒軒是我一手拉拔長大的,我餵他喝奶、替他換尿布,他半夜睡不著,我爬起來抱著他哄他睡;他小時候身體不好,老是生病,是我背著他上醫院,是我在床邊守著他照顧他;他上幼兒園,上小學,我想盡辦法讓他上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不管花多少錢,不管我要怎麼拚命賺錢,我都甘願……我這麼對他,為什麼他只想著要爸爸?為什麼他不要我了?」話說至此,她不禁哽咽,雙手掩住臉,藏去不爭氣的淚水。
見她如此哀傷,姚立人也忍不住心痛,他橫臂攬住她顫抖的肩,低聲勸慰她:「他不是不要妳,香染,軒軒很愛妳的,他真的很愛妳。」
「他真的……很愛我嗎?那為什麼你回來不過一個多月,他的心就整個被你收買了?只因為你對他比較好嗎?你讓他打電動、教他踢足球,你不像我管他管那麼嚴,所以他的心就整個飛向你那邊去了。我覺得不公平,立人,真的好不公平……」她啜泣著控訴。
「香染……」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她忽地轉過淚痕交錯的容顏看向他。
他一愣,怔怔望著那寫滿哀傷的眼瞳,「妳要求什麼?」
「我求你,不要跟我搶軒軒好嗎?」她認真地、祈求地說,「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他了,我求求你,不要跟我……搶他……」她氣息一促,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自睫畔墜落。
姚立人惘然。她真的很害怕,自從兩人重逢以後,她對他的態度總是強硬,也從不在他面前流露任何一絲軟弱,可今天,她卻哭著求他。
是他,讓她如此恐慌驚懼嗎?瞧她腫得像核桃似的眼,她昨晚,想必也哭了一夜吧!都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她不必承受這樣的折磨與痛楚。
「都是我不好。」他懊惱地自責,再次攬過她,將她淚濕的容顏輕輕壓上自己的胸膛,讓她不停發顫的嬌軀,在他懷裡找到溫暖,「別哭了,香染,妳放心,我不會帶走軒軒的,我不會再傷害妳。」他啞聲哄著她,「噓,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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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河濱公園,水面灑落一片金粉,波光粼粼,在冬陽的烘耀下,顯得溫暖而寧馨。
微風輕輕吹來,撩起於香染鬢邊細發,她坐在河畔的草地上,曲起雙膝,膝頭上擱著姚立人特地送來的便當,豐富而精緻的菜色,送入嘴裡,每一口都是絕妙滋味,她品嚐著,方才蒼白的唇,此刻紅潤了許多,明眸也不再瀰漫水霧,清澄通透。
放肆地痛哭過後,她的心情似乎舒坦多了。姚立人微笑注視她,修長的雙腿在草地上大剌剌地劈開,相對於她優雅的坐姿,他顯得散漫而隨便。
「要不要喝點果汁?」他拿起一杯剛從攤販那裡買來的柳橙汁,「現搾的,應該不錯。」
「謝謝。」於香染接過,啜了一口,香濃的果汁在唇腔散開,她感動地瞇起眼,輕聲歎息。
他禁不住朗聲大笑。
她覺得奇怪地看他,「你笑什麼?」
「瞧妳這副樣子,像幾天沒吃東西了。」他柔聲取笑她。
她臉一熱,不情願地豎起眉,惡狠狠地瞪著他。
「好,我不說了。」他笑著舉手投降,「妳吃吧!」
她橫他一眼,這才繼續享受午餐,吃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吃過了嗎?」
「現在才想到要關心我吃過了沒啊?唉。」姚立人誇張地感歎,「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少廢話!你如果還沒吃的話,剩下的給你。」她把吃一半的餐盒遞給他。
「不用了。」他搖頭,恢復正經模樣,「我吃過了,妳吃吧!」他溫聲道,笑吟吟地望著她,眼中有說不出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輕輕揪擰了她的心,她想起方纔曾窩在他懷裡盡情地哭泣,而他像哄著小女孩一樣哄著她……她想著,桃腮熱燙,連忙垂斂眸,繼續吃便當。
他靜靜在一旁坐著,不打擾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她吃罷午餐,收拾好餐盒,拿出面紙來秀氣地擦了擦嘴,端起果汁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
他一直看著她,她終於受不了了,扭過頭,瞪他一眼,「你幹嘛一直看著我?」
他只是微笑,笑意明明溫煦,可落入她眼底,卻成了某種嘲弄,「姚立人!」她惱了。
「我看妳,是因為妳看起來很可愛。」他終於開口了,嗓音微微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