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去眼淚,續道:「後來你爸爸認識了你媽媽,並有了你,你爺爺奶奶明明盼孫心切,還是不肯接受你們母子倆,你爸爸不是沒爭取過,但他是獨子,又是個孝子,終究還是委屈了你們母子。
你媽媽是個溫柔的女人,她體諒你父親,既不爭名分也不要天川家任何的好處,認命地當個不見天日的第三者,直到去世前都還無法被天川家所接受的她,還是沒有一點點的埋怨……我同情她,但我一點忙都幫不上……說著,她忍不住又淌下淚來。
「真矢,」她神情歉疚地說,「我欠你母親,也欠你……」
「大媽……」天川百惠的沮柔善良令真矢的心一軟。
「別怪你爸爸,他是用所有的生命在愛你們。」她說。
「大媽,」看她哭得那麼傷心,真矢歉然地安慰道:「別哭……」
「真矢,留下來。」她捏緊了他的手,「不管你爸爸的手術成功與否,你都要看看他。」
真矢濃眉一蹙,又想起母親臨終前孤單的身影。
「真矢,」她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哽咽地說道,「你爸爸他……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微怔,不解地望著她。
她跟底閃著淚光,「你媽媽死的那一天,他的心也死了,他是為了你,為了你媽媽生前的交代而活下來的。
天川百惠的這些話像大鐘被敲響的巨大聲響般,傳進了他耳裡,心裡。
他的思緒在一瞬間跌回了過去,那個母親過世,窗外飄著雪花的早上。
穿著黑色風衣的父親,孤單的站在樓下,仰頭望著母親的病房窗口。
他那沉默而哀傷的神情,到現在還深刻鮮明的印在他腦海裡。
那天,他就「死」了嗎?他已經跟著母親死去了嗎?當時的他在想什麼呢?是不是為了不能見母親最後一面而傷心自責?
「真矢,」天川百惠輕撫著他的臉。「拜託你,留下來。」
望著她的臉,真矢想起當時哀求他順從父親安排及教導的母親。她不是他的親媽,卻跟他母親有著同樣的表情。
他拒絕不了她,就像當年他拒絕不了他母親一樣。
儘管掙扎,他終於還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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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川育廣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彷彿從很深很深的睡夢中醒來。
慢慢地,他想起昏睡前的片段,
他記得真矢離開後,他要上樓,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接著,他身子不聽使喚地一晃,只聽見百惠尖叫的聲音,然後他就不省人事了。
剛才在睡夢中他看見富美,她還是當年的樣子,溫柔、美麗又端莊。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他想跟,而她卻一把將他推了回來——
「富美……」他喃喃地喚著,跟角不覺已濡濕。
突然,他感覺到旁邊有人,他警覺地轉頭一看,卻見真矢坐在一旁,沉默而平靜地看著他。
「您醒了?」真矢起身要按對講機,「我叫醫生來……」
「不。」天川育廣阻止了他,聲音有點虛弱,「我現在不想看見醫生……」
真矢猶豫了幾秒鐘,重新坐了下來。
「我怎麼了?」天川育廣問。
「腦血管栓塞,醫生替您開了刀。」
「是嗎?」天川育廣喃喃低道,「我怎麼沒死?」
聽他這麼說,真矢的心一抽。「別那麼說……」
剛才幾次聽見父親在囈語之際喚著母親的名字,令他心裡百感交集。
好幾回,他動了想讓父親嘗嘗跟母親當時一樣孤單的念頭,但終究……他還是坐在這裡。
「真矢……」天川育廣若有所思地喚著他,「我……」
「您休息,別說話了。」真矢說道。
「我……」天川育廣望著他,總是銳利的眼睛此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很抱歉。」
真矢一怔,驚疑地看著他。
「我說了愚蠢的話,也做了愚蠢的事……」天川育廣感慨又內疚地說,「當年我恨透了父母的控制,而今天,我卻霸道的控制著你……」
「爸……」真矢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說得對,我不該連你的感情都想全盤掌握……」天川育廣一歎,「我答應過你母親要好好的栽培你,我想……我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此時聽見父親這麼說,他不知道該喜該悲。
喜的是……父親終於決定放開他專制的手;悲的是……他所愛的女孩已經離他好遠。
「真矢,」天川育廣睇著他,誠懇由衷地說:「她是個好女孩。」
真矢眉心微微一攏,沒說什麼。
「她的生活很困難,但卻非常有尊嚴的拒絕了我的收買。」他說。
真矢一震,「拒絕?」他聽到的不是這樣!
天川育廣點頭,「沒錯,她非常生氣地拒絕了我。」
「她告訴我……她拿了您給的錢。」他說。
天川育廣微怔,疑惑地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
「也許她打定了主意要離開我。」
「是嗎?」聽他這麼說,天川育廣更覺歉疚,「我真是太傷人了……」
突然,他伸手抓著真矢的手,「真矢,這麼好的女孩,別放棄……」
真矢蹙眉苦笑,「算了。」
天川育廣一愣,「為什麼?」
「她……她有一個同居男友。」他眼底盛滿懊喪及無奈。
「同……同居?」天川育廣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對她的身世背景做了非常詳盡的調查,只知道她跟弟弟相依為命,哪來的什麼同居男友?」
「弟……弟?」真矢陡地一震,「難道說她……」
「她騙你的。」天川育廣打斷了他,「真是個傻女孩。」
此時,天川百惠開門走了進來。見丈夫已經清醒,她喜極而泣。
「育廣……」她快步走到床邊,緊緊握著天川育廣的手。
睇著沉默又無怨無悔陪在身邊數十年的妻子,天川育廣露出了難得的溫柔笑容。「你哭什麼?我還沒死……」
「拜託你別那麼說……」天川百惠難掩激動地說。
「大媽,」真矢望著她,「爸爸就先交給您照顧了。」
「咦?」她一怔,「你要去哪裡?」
他一笑,「把你們的未來媳婦追回來。」說罷,他旋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一愣。轉過頭,她疑惑地看看天川育廣,「真矢他……」
「我……」他緊抿著的唇角微微上揚,「決定放手。」
她一頓,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育廣,太好了,不是嗎?」她欣慰地一笑,牢牢地握住寧丈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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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聽見門鈴聲,正秀飛快地起身去應門。
一開門,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你……」他知道他是誰,卻叫不出他的名。「敝姓天川,要找你姐姐。」真矢說。
正秀一愣,驚疑地說:「姐姐?你……你知道啦?」
他點點頭,「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家了吧?」
正秀又使勁地點點頭,「她剛下班,在洗澡,一會兒就出來了……」
「是嗎?」真矢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那麼……你可以先離開一下嗎?」
「啥?」正秀一怔。
「我想跟你姐姐好好談一談。」他說。
正秀訥訥地點點頭,「喔,好……好啊……」他抓抓後腦勺,「那我該去哪裡?」
「你愛去哪裡就去那裡。」真矢撇嘴一笑,動手將他往門外推。
「那……」趁著門還沒被開上,正秀急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這會兒,真矢倒是給了他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
「越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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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秀,正秀?」浴室裡,裡綠叫著,「我夾頭髮的那個大夾子呢?你又拿去哪裡了?」
因為沒人回應,她把浴室的門稍稍打開,探出頭來,「正秀?」
屋子裡連半點聲音都沒有,她疑惑地喃喃自語:「奇怪?跑哪裡去了?」
忽地,她驚覺到一旁有個黑影——
定睛一看,她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真矢,他就站在門邊睇著她探出來的頭。
她緊張得想趕緊關上浴室的門,不料一個慌張,竟夾到了自己的手。
「唉呀!」她痛得又拉開了門。
而就在此時,真矢推開了門,一腳踩了進來——
她驚羞地抓起浴巾一掩,「你幹嘛?你……你怎麼進來的!?」
「你老弟開了門,我就進來了。」他說。
老弟?他……他怎麼知道的?她眉心一擰,「正秀告訴你的?」
他搖搖頭,「我爸說的。」
「咦?」她一怔,「你……你爸爸……」
「沒錯。」他點頭,撇唇一笑,「他還說你拒絕他的支票時非常、非常的生氣。」
裡綠驚疑地望著他,「什……什麼?」他爸爸為什麼要告訴他?
「我為了你的事回家跟我父親吵了一架,他氣得中風進醫院,我剛剛才從醫院過來。」他輕描淡寫地說。
她一震,「你把你爸爸氣到進醫院?」
他點點頭,「是的。」
「你怎麼可以那樣?」這會兒,她已忘了自己浴巾底下正一絲不掛,就這麼跟他對話:「他……他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