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性冷感的雞
黑田萌
吃飯時,我硬是夾了塊雞肉往女兒的碗裡放。(她是個標準的飯桶,碗裡通常只有白飯。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營養不良,在班上還算是高個子之一。)
「我不要吃雞肉。」她生氣地向我提出抗議。
「為什麼?」我睇著她,「只吃飯沒營養。」
「亂說,飯也有營養。」她反駁著。
「什麼都吃才會健康。」我說。
她相當堅持的將雞肉「還」給我,「你不知道雞有『性冷感』喔?」我一怔,雞有……性冷感?我沒聽錯吧?我跟老公互顧一眼,納悶地。「雞為什麼有性冷感?」老公問她。
「是我們老師說的。」她振振有詞,「老師說雞有性冷感,吃了會中毒,死掉。」
這時,我想……我知道她在說什麼了。也因為終於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我憋不住地想狂笑。但為了不傷害她小小的、脆弱的心靈,我冒著內傷的臉,努力地憋著不笑。
只是……我的天,救人喔!性冷感?雞怎麼可能有性冷感?
「拜託,是禽流感啦。」我啼笑皆非。
「不是啦,是性冷感。」她糾正我。
「你是耳朵有問題?還是『臭予一呆』?」我已經笑到快噴飯。
見我笑,她非常不服氣,「是你不懂,好不好?」
「對,對,我不懂……」我笑岔了氣。
性冷感的雞……哈哈哈。
楔子
他的母親從古至今有許多不同的稱謂,側室、妾、偏房、小姨太、情婦……
當他的父親是達官顯貴,名門望族,他的母親成了地下夫人,他便被稱為——另類少東。
第一章
十六歲之前,天川真矢一直是跟母親相依為命的。
母親不必出外拋頭露臉,就能衣食無缺的把他養大,他知道母親背後有一雙手,一雙男人的手。
那是他的父親,御河集團的總裁——天川育廣。
那個男人從未參與過他的人生,卻一直支配著他的命運。
從幼稚園到高中,天川育廣完全掌控著主導權,並對他實施他自以為了不起的菁英教育。
他想反抗,但他柔順的母親從來不准。
他憐憫他的母親,因為她是個永遠沒有名分,也不能爭取的情婦。
十六歲那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臨終前,她將他叫到床邊。
「真矢,你爸爸已經取得你奶奶的同意,要將你接回去住……」進出醫院幾年,多次被醫院宣佈病危的富美氣若游絲。
「我不要。」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真矢,媽媽不行了……」她虛弱得幾乎說不出話,「我求你……」
「媽……」雖然極力表現出堅強,但他知道母親就要離他而去,忍不住還是紅了眼眶。
富美握著他的手,無力地道:「答應我,好嗎?」
他擰著眉心,咬著唇,倔強地不肯點頭。
他不要跟那個人生活,他要甩開他!
「真……矢……」她淚眼凝視著他,「別恨你爸爸,他愛你……」
「他愛我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生活?」
「他有苦衷……」
「他沒有愛我或愛你的權利,他沒資格。」他恨根地說。
「真矢,別……別那麼說……」她哽咽地說,「你這樣會讓媽媽難……難過的……」
真矢不甘心地看著她,「媽,我……」
「他只有你一個兒子,你……你一定要回去……」
「我不!」他發出悲憤的怒吼。
他不回去,他為什麼要去跟那個人生活,他母親都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了,那個人還是沒來。
「真矢……」她淚流滿面地說,「你要媽媽死得不安心嗎?」
「媽,您為什麼要逼我?」他無奈又懊惱。
「媽希望你……成為一個有……有用的人,你爸爸他……他能幫我完成這……這個心……心願……」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真矢胸口一陣抽痛,「媽,別說了……」
「真矢,求……求你答應媽媽……」富美近乎哀求地說,「回你爸爸身邊,聽……聽他的話……」
「不!」他像困獸般發出悲鳴。
「真矢……」她拖著如風中殘燭般的孱弱身軀,欲從病床上爬起,「媽媽求你……」
「媽!」見她要起來,真矢又氣又憂心地阻止她,「不要這樣。」
「你……」她緊抓著他的手臂,直視著他,「你答應我。」
看著母親堅定卻蒼白的臉,他的胸口痛了起來。
「真矢……」
「好,」他把心一橫,「好,我答應,我答應!」
終於,她臉上有了笑意,安心的笑意。
「真矢,」她抓著他的手,以僅剩的力氣,「你爸爸是個嚴……嚴格的人,但是你……你一定要……要聽從他的安排,他會……會把你磨練成一個真……真正的男人……」
她慢慢地合上眼皮,唇邊掛著一抹放心的微笑。
「媽?」真矢不確定地叫喚著她。
她沒有回應,毫無回應。
「媽……」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瘦削的手提到自己臉頰旁。
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明明心碎了,但……他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窗外飄起了雪花,更使得氣氛悲傷淒涼。
「媽,您放心……」他看著母親猶如熟睡般的容顏,「我不會讓您失望的,不會……」
起身,他走向了窗口,打開了窗戶。
雪花飄了進來,吹在他的臉上。
低下頭,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長大衣的男人就站在樓下,那是他的……父親。
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天川育廣的黑色大衣上,而他仰著頭,眼睛注視著病房的窗口。他的臉上沒有眼淚,卻有著沉默而教人鼻酸的悲傷。
真矢濃眉一叫,恨恨地關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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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後,東京,目黑。
這是一棟高級住宅大樓,每一層樓的總面積都在百坪以上,出入隱密,守衛森嚴,每戶都有專屬的停車庫。
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就連演藝圈的天王巨星也來湊一腳。
真矢是第一個人住的住戶,而這也是他回國後初試啼聲之作。從購地、企劃、設計到監工、驗收,他都親力親為,且在業界得到很高的評價。
在父親的全力栽培及他的努力下,現在的他已經是建築業界一顆閃亮的星星。
高中畢業後,他考上了東大,卻要求出國深造,說是為了增廣見聞,實則是想要逃開父親及父親的元配。
在國外拿到幾個學位,並得到幾個建築設計大賞後,他回到了日本,進到御河集團,準備「接班』的工作。
他的優秀表現沒讓死去的母親失望,更讓期待他接掌事業的父親滿意極了。
但是他的所有努力不是為了別人,更不是為了他的父親,而是為了他自己。
他會爬到最高,他會自立門戶,他會讓期待他接掌御河集團的父親跌破眼鏡。
洗完澡,他倒了一杯威土忌,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欣賞夜景。
每當站在這裡,他總有一種寂寞到想跳下去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跳下去,但他喜歡這種危險又孤獨的感覺,因為這種感覺支撐著他度過這十幾年。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
他轉過身子,拿起電話,另一端傳來父親元配的聲音——
「真矢,是我。」天川百惠親切又和藹的聲音自電話中傳來。
「大媽。」他淡淡地喚道,「有什麼事嗎?」
「明天回來吃個飯吧?」天川百惠以商量的口氣說,「你好久沒回來吃飯了……」
他猶豫了一下。即使他怨著他的父親,卻很難拒絕天川百惠。原因無它,只因她是個好人。
她沒有為天川家生下一兒半女,而他猜想,那應該也是父親無論如何都要接他回來的主因。
在未跟父親同住之前,他腦海中對天川百惠有無數的想像及預設。
他認為她是個厲害的、尖酸的、自私的、卑劣的、可怕又可惡的女人,所以他母親才只能沒名沒分的躲著。
但一搬進他們位於世田谷的豪宅後,他驚訝的發現……她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女人。
她對他很好,每天噓寒問暖,迎進送出,不只關心他的食衣住行,還親自盯著他的功課,人前人後,她總是以一種驕傲的眼神及口氣看著他、提起他。
他以為她只是做做樣子,不用三五個月就會露出刻薄的嘴臉。
但一晃十幾年,她的態度從沒改變。
以他叛逆的個性,在父親嚴厲又威權的教育下,早該蹺家跑掉。但他沒跑,除了母親生前的叮囑,再來就是……賣面子給大媽了。
「真矢?」天川百惠訥訥地問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回過神,「我明天晚上應該有空。」
他實在不想跟父親碰面,但拒絕天川百惠會讓他有罪惡感。
「真的?」天川百惠興奮地說,「那我明天準備你最愛吃的東西,你一定要回來啊。」
「知道了。」他說。
「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放下電話,他無意識地輕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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