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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衛小游

  我總是擔心錢不夠用。

  唯一的差別是,我早已成年,必須想辦法解決問題;但朵夏如此年輕,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還太難以負荷。

  *  *  *

  朵夏其實不算藍色月亮的正式眼務生,她還太年輕,穆特蘭只讓她在課餘時間到酒館裡消磨。通常也不讓她待到超過半夜十二點。

  不過——

  「老闆今晚不會來。」下午的時候,她喜孜孜地說:「今天是酒館的Jazz之夜,有很棒的樂團會來表演,酒館裡也會有很多人哦。」

  所以我們坐在藍月的高腳椅上,看著一民、維和小季忙來忙去,準備五點鐘開門營業。

  酒館的營業時間從下午五點到凌晨三點。

  平常不營業的時間,酒館也不寂寞。

  他們這群人常常聚在酒館裡聚會。上回我到這裡取畫具時剛好就遇上朵夏蹺課的日子,所以得以看齊了所有傷心酒館裡的常駐人員。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來?」我好奇地問。

  朵夏笑了笑。「維說他一大早就到高雄去了。」

  「所以他交代我別讓你待太晚,最多十一點。」這時傑克從吧檯後冒出頭來。

  朵夏一愣。「十一點?精采的才剛開始耶。」

  「十二點。」傑克又說。

  「兩點。」

  「沒得商量,別討價還價。」

  「我才剛剛考完試,輕鬆一下也不行嗎?」

  傑克笑了。「未成年的人最好安份點,丫頭,萬一警察來臨檢,你要害死老闆啊。」

  朵夏沒話說了。「好吧,就十二點。」其實已經違法了。

  我看著傑克俐落地擺著酒杯,便問:「需不需要幫忙?」

  傑克抬起頭看著我。「不用,你坐著喝酒。」說著,調出一杯淡綠色的「哈瓦那之光」給我。

  我就著杯口喝了一口。「好好喝,裡面有些什麼?」

  「猜猜看。」

  我再喝了一口。舌尖品嚐到柳橙的味道以及鳳梨和香瓜的混和甜味。

  「應該有柳橙汁、鳳梨汁、香瓜汁和一點椰子酒。」杯底冒著氣泡,唔,「還有蘇打水。」

  傑克露出驚奇的眼神看著我。「我怕你不能喝酒,所以酒放得比較少,你倒全說對了。」

  「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參加過一學期的品酒社。」後來因為忙著準備畢業展覽,沒時間,也就不了了之。

  「那你一定是個很有天份的品酒師。」傑克笑著。「有沒有興趣跟我學學調酒?」

  「我——」

  「呴,傑克你這偏心的傢伙。」一民突然湊了過來。「我跟你求了那麼久,要你教我幾招,結果你只會指使我洗杯子,現在蘇西才說幾句話,你就要收她當徒弟啦。」

  小季捧著一疊盤子走過來:「別忘了上回你耍起花式調酒,結果摔破多少瓶高檔威士忌。」

  「那是意外、意外。」一民申辯。

  維潑了盆冰水過來:「那上上回伏特加事件又怎麼說?別說人家沒給過你機會。」

  真是涼颼颼。一民紅了臉:「那是、那是……」

  朵夏咬起手指。「那些酒剛好抵你一個月薪水,可是老闆都不忍心扣,他說你還要繳房租。」

  冤有頭、債有主。傑克總結道:「所以嘍,我收徒弟是要看資質的。」

  「嗚嗚嗚,抗議啦,我要抗議。」一民嚷道。

  「抗議無效!」眾人旗幟一致對敵。

  「呵,呵哈哈。」忍不住地,我笑了出來,但這實在沒禮貌——發現所有人都瞪著我看時,我連忙搗起嘴。「唔,對不起,因為實在是……」太好笑了,這群人,好寶。

  「不用道歉啊。」朵夏說:「老闆說你很久沒笑過了,這樣很不健康哦。」

  我放開搗住嘴的手。「他說我很久沒笑?」他怎麼會知道?他常常注意我嗎?

  朵夏轉頭看看眾人,又轉回來看我、「蘇西,你會不會離婚?」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笑意逸去,陰影籠上心頭。

  應該已經痊癒的傷在我身上隱隱作痛著。

  原來,我並沒有逃離開太遠。不管我再怎麼不願意面對,終究我還是得回頭來,到最初的地方尋找答案。

  見我沉默,似乎有人說了這麼一句:「笨喔,你提這個做什麼?」

  而朵夏似乎也回了一句:「總要有人說啊,不然……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回過神,看著他們。

  朵夏突然噤聲了。

  一民?他也不說話。

  維?小季?傑克?

  什麼怎麼辦?

  他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每個人似乎都成了一尊化石。不動如山。

  酒館裡唯一還活動著的,似乎就只剩下咪寶這只挪威森林貓。只見它一會兒衝刺,一會兒緩緩漫步,悠閒的姿態似在嘲弄這紛擾的人間世。

  「噯。」傑克突然醒了過來。「夥計們,開門營業了。」

  *  *  *

  存摺裡為數不多的存款被盜領一空。

  手邊只餘少許現金和一張空白的離婚協議書。

  理智提醒我不能放任現況繼續下去。

  我試著重拾畫筆,但對著空白的畫布畫了幾筆後卻又無力地放下。

  我沒有熱情。

  昔日那股對於繪畫的熱情似乎消失了,我覺得我的整個靈魂像被抽乾。

  幾日反覆思考下來——其實也不算「思考」,大多時候我只是在發呆。

  我知道我應該要下定決心,但那很困難。我的心底仍有一部份是放不下傑生的。

  我瞪著手上的戒指,猶豫了許久,才將戒指拿了下來,謹慎地收進抽屜裡。

  朵夏念專科學校,一早已經出門。

  我待在空蕩蕩的屋裡和一隻貓作伴。

  偌大的屋子從外頭透進幾絲日光。咪寶蹲坐在我身邊,在光與影之間有鬼魂在飄蕩。

  我知道咪寶也看到了,它金綠色的眼睛追逐著光影間的縫隙。

  這屋子裡有鬼魂。

  正如我心底也存在鬼魂一樣。

  這麼靜的一個地方令我不安,我決定出門,咪寶跟隨在我身後。

  這是一隻會認人的貓,不介意親近它主人的朋友。

  藍色月亮下午五點營業,結果養出一群夜貓,我四點鐘到酒館去,如往常一樣已經有人在裡頭忙。

  開了門,不意外地又看見一民這幾個人。

  「嗨。」互相打了聲招呼,我熟稔地來到吧檯後,不意沒看見傑克,反而看見穆特蘭。

  他坐在椅子上,腿上架著一組薩克靳風,正在保養。

  「嗨。」他抬頭看我一眼。

  「嗨。」

  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傑克說他以前常常會到酒館來,但最近卻不那麼辛勤了。反而是我經常沒事就晃到這邊來,跟傑克學學調酒技術,變成這裡的常客。

  「傑克跟我提過了。」他說。

  「可以嗎?」我問。

  「你確定你真的想在這裡工作嗎?」

  「……」

  「蘇西?」

  「我畫不出來。」

  他放下手中的絨布。「我是問,你真的想工作?在這裡?」

  我點點頭。「我喜歡藍色月亮。」

  他沉默了會兒,點頭說:「那好吧,你來幫傑克的忙。」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令我感覺窩心。「謝謝你。」

  「嗯。」

  我睜大眼很認真地說:「我會努力學的。」

  「那很好。」

  他語氣平淡,令我安了心。

  如果我曾經誤以為他……那麼我是誤會了,他並沒有向我索求我付不出來的東西,例如靈魂——我沒有靈魂。或者是感情。

  感情這種事正是此刻的我不想碰觸的。太傷人。

  「我調杯酒讓你嘗嘗看。」

  「好。」

  我翻出一瓶伏特加,倒出一盎司左右的份量加上1/2盎司加利安洛茴香香甜酒和四盎司的柳橙汁,小心翼翼估算份量,攪勻後倒進一隻高球杯裡,最後在杯緣加上柳橙片和紅櫻桃作裝飾。

  他已經收起薩克斯風,修長的身體坐在高腳椅上,雙手交疊在膝上,看起來像是一個專業的品酒師,等著替學生審核成績。

  當然了,藍月的主人當然懂得品酒。

  我捧著酒杯遞給他。「呃……我技術還不是很純熟。」

  「沒關係。」他舉著酒杯仔細地看。「哈維撞牆?」

  我點點頭。「嗯。」我才學了幾種花式調法,這是其中之一。

  「好像比較適合女孩子暍,」他淺淺啜了一口。「有點甜。」

  「啊……是嗎?『

  「我比較怕甜,你自己喝看看,女孩子應該會喜歡。」說奢,把酒杯遞給了我。

  我伸手接過,喝了一小口。「還可以。」我說。但不知我的「還可以」在他的評價裡是什麼等級?

  我惶惶地看著他,擔心評價不高。他給我打幾分?

  但他並沒有評價,只說:「下次幫我調杯KICK,那是我最喜歡的酒。」

  所以,這是表示……「你很難捉摸。」

  他笑了笑。「誰不是如此?」

  我被他的笑容迷住。有那麼一瞬間,他給我的感覺像一片廣大的森林,充滿了神秘感。

  「蘇西,老闆怎麼說?」一民一夥人湊了過來。

  「他說『好』。」我告訴他。

  「就這樣?」一民又問。

  穆特蘭笑著重申:「我說:『那好吧,你來幫傑克的忙。』」

  「啊呀呀!」一民立即道:「蘇西,我們來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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