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向她道歉、解釋,但一頓晚餐下來,她非但對他不理不睬,甚至躲避他。直到晚餐結束,他都沒機會同她說話,最後,他只好在夜深人靜、大夥休憩時,暗闖她的房間。
「采憂,」他順利進了房,就著灑著窗欞的月色往床邊移。「你睡了嗎?采憂……」試探性低叫,他扭開夜燈——
床上無人。
他明顯一楞,而後看向落地窗大開的陽台。他走了過去,窗門邊靠牆的寫字抬上,放有她的相機,已裝妥底片,是她準備和他出任務用的!
江之中心一凜。她來找他前,已決心同他下南太平洋,但早上在海邊,他卻對她說了絕話。想著,他拿起相機,跨出陽台,眸光正巧瞥見庭院裡有抹纖影。
「采……」他想叫她,又怕驚醒邢宅的其他人。於是,他提著她的相機,步下陽台階梯,直達庭院跟著她。
她的步伐很輕很快,一路走往海邊方向,路燈幽黃的燈光偶爾投射在她飄然的裙擺,使她看似夜間的精靈。
江之中一出邢宅就不想出聲叫她,只是跟蹤著她,且不由自主地開了相機鏡頭蓋,小心地攫取她的倩影。
待她到了海灘,她脫下便鞋,撩高裙擺,一步一步地往海裡走,腳步同在陸地上一樣輕快,可不像在戲水……
江之中猛然一驚,倏地衝出。「采憂!」他大叫,躍入水中,抱住她。
於采憂似乎受到驚嚇,四肢不停地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
「是我!江之中!」江之中大吼。「你寧可自殺,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你鐵了心要懲罰我嗎?」如果是,他會陪她死的!
「江之中……」於采憂定下神,眸光緩緩聚焦於他慌亂的俊顏上,而後哭了起來。「是你!你來幹什麼!我只想靜一靜、只想靜一靜,也不行嗎?」掄起粉拳,她使勁地捶他。
江之中緊緊地抱住她。「靜一靜需要走到這麼深的地方嗎?」海水已淹至她的胸口,他不信她只想「靜一靜」!
於采憂無言,一逕流淚推抵他,直想掙脫他的箝制。江之中絲毫不鬆手,長臂攬舉,硬是將她抱離海水,走回沙灘上。
不管她如何掙扎,他依舊緊擁著她,在離海水遠遠地沙丘下坡坐躺著。一瞬間,他想起她曾講過的話……
「你要穿刺心肝嗎,采憂?」像是打了場仗的傷兵般,他氣弱無力地歎道。「你在穿刺我的、心肝,知道嗎……」到現在他仍覺懷裡的她不真實,他該慶幸嗎?他該慶幸自己跟著她走來嗎?要不……
「我差點失去了你……」他沈沈的嗓音夾在浪濤聲裡,充滿悔意卻又帶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於采憂從他懷裡仰起美顏,神思恍惚,呼吸微弱,淚也止住。江之中一震,突然頓悟,同時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攫取住——她是真不想存在這世上,哪怕此刻已離海水遠遠,她只要絕閉氣息,就能消逝在他面前!
「采憂!回來!看著我!」江之中大聲嘶吼,雙掌抓著她的肩,使勁搖晃她,像是要將靈魂搖回她身上。
於采憂不哭不笑,毫無表情,身體隨他的手勁晃動,完全沒一點反應。她就是要與他阻絕……
江之中無法忍受她這樣殘酷地懲罰他,發狂地大叫,將她壓在沙灘上野蠻地吻住她的唇,吸吮她的氣息,強迫似地要她呼吸。
他幾乎咬破她的唇,但她也不哼痛。久久,江之中抬首,離開她的唇,喘著氣俯看她。「真的不能原諒我嗎?」沈痛的嗓音一出,數滴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水珠,自他眼眶掉入她莊重的眸和朱唇。
莫名的熱從眼底和舌尖灼燙她。她強烈一震,身體像是被什麼竄入,止不住哆嗉起來。
「采憂!」她有了反應,江之中驚叫,大掌顫抖地捧著她的雙頰。「看著我,采憂!」
於采憂黑瞳緩緩轉動,對上他那雙泛著水光的鷹眸,空空虛虛的心一下湧入滿滿的酸澀,並且揪擰成結。眨眨眼睫,淚水得到釋放般自眼角迸流,她嚶嚶哭出聲。
江之中一句話也沒再說,褪去彼此濕透的衣物,以強健熾熱的身軀密實地包圍她、溫暖她冰冷的嬌軀。
這一夜,在海灘,除了浪聲,並沒有多餘語言,江之中擁著她,任她哭累就睡、睡醒又哭,只想透過肌膚相連、體溫相融感覺她的存在,直至月落日昇……直至星隱天明……
第九章
小飛機的螺旋槳引擎響蓋過至親好友的送行聲,機頭轉向、機尾後擺,緩緩加速、拉高,像只鷹斜衝而上、破雲而入,翱翔天際。
於采憂由機艙窗口俯瞰,邢家海島愈來愈小、愈來愈往後拋,雲層間間隔隔裡,依稀看得到海島上的移動物,那似乎是父親柯茵在對她揮別。
「恩師交代了你什麼事?」江之中邊熟稔地操縱著飛機,邊問她。
於采憂側首,美眸幽幽地凝視他。
雲霧如被刮起的魚鱗,由他外側的窗口噴飛過。他專注地駕駛,雙眸依舊銳利似蒼鷹,直視前方,展開這趟南太平洋的漂泊旅程。
今天是他們下南太平洋的日子。自沙灘那一夜之後,他們彷彿變得心心相印、默契十足,絕口不提她尋短的事,就連之前在巴黎的不愉快、誤會……種種事端,都像是被那夜的海浪給捲進不明深處,消逝無影。
他們快快樂樂地在邢家海島度完了假期。然後,今天清晨,天方亮,江之中已將她的行李、攝影裝備搬上飛機。在用完早餐後,便不由分說地帶她上飛機,好像他倆就此天南地北相隨!
而柯菌在她臨上飛機那刻,給了她一句話。
「爸爸說,你我是可以相知相隨的伴侶。」她開口回答他問的問題。話裡首次稱柯函為「爸爸」,因為她記得江之中之所以誤會她的原因。
江之中轉頭,短暫、深情地看她一眼後,注意力導回航線上,沈沈地問:「為什麼不告訴我?」根據恩師何菌的說法,她很早就已確定自己的身世,但她卻不曾對他提及。
於采憂就像早與他心靈相通般,輕易就明白他在問什麼。「我想告訴你那天,正好百川上船屋……後來,我想我沒要認他,所以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且,我從不認為你會為這事誤會我……」她打住語氣,接下來的事,彼此心裡有譜。
「對不起!」江之中灼熱的目光望住她。「我愛你,采憂!」
於采憂一楞,雙頰倏地染紅。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聽見他說那三個字。以往,他常常以長篇大論講情感,幾乎沒有簡潔、明確的方式表達過愛意。此刻,他以具衝力的嗓音告白口,著實令她的心狂跳得難以平緩。
「我太愛你,所以發了瘋。」江之中凝視她迷人的赧顏好一會兒,才看著擋風玻璃外的藍空白雲,沈著嗓音繼續道:「那晚,一見到你和恩師相擁,我真瘋了,心想,你還是你,我倆的情愛沒你要的名利、地位重要,衝動之下,我便離你而去……」
於采憂的心一陣陣抽緊,道:「好久以前……我就不認為名利……比你重要……」她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江之中探手摸摸她的頰畔。其實,早在知道她的成長歷程後,他對她追求名利、地位的積極心態,已沒那麼反感。他知道,她不過是在尋求一種被重視的認同,她跟那些淪喪心靈於名利洪流的人們是不同的……
「你知道……但你還是誤會我……」她委屈極了。
「我被醋意激瘋了,要是你早告訴我恩師跟你的關係,我一定不會這樣……甚至差點失去你.」他沈痛地歎口長氣。
於采憂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不想再這樣!我要你只愛*於采憂*,不管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成長、她的背景、她的身世,不管你是否知道了她的全部,我要你只愛*於采憂*,一個只想跟你漂泊過生活的於采憂,我們可不可以別理那麼多事……只愛彼此……」眸光閃出淚。
遇上他、愛上他,她知道愛情變成她的全部,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事了,只清楚,有愛、有他、和他相隨,她便存在;若沒,她便消逝!
江之中渾身一震,強烈的暖流襲向他的心。他猛地將她拉至身旁,深深吻住她,在她唇裡喃言、宣誓:「只愛彼此,*你在哪兒漂泊,我就在哪兒*,我愛你……」他引用她講過的話,將她攬在胸前,兩人臉頰相貼觸,望著窗前不斷漫開的雲霧,彷彿已相知相隨地開啟人生漂泊的日子。
久久,外頭雲層變厚、變暗,似乎有雷暴,機身開始顛顛簸簸如牛車走在石路般,接著一道光閃在機頭,銀絲般的雨急急飛掠著。
江之中盯著亂跳的儀表板,神色僵凝,雙手緊抓駕駛桿。「采憂!你聽著,機艙後有救生衣和降落傘,你先穿上!我得降低飛行高度……」看著機頭冒了煙,他隨即迅速地推拉著操縱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