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陽徐緩往西沉,算算時辰她體內的毒又將發作。
他心急如焚再找一次,可是仍尋不著她的芳影。
凝雪,你到底去哪裡?
上官無敵繞到廟後方,順著小路往上走了好會,看見後方山壁有道急快的水簾,白霧般的飛水迅速落入有百丈高落差的瀑底;在他瀕臨崩潰邊緣前,他眼角瞥見矮草旁有雙繡鞋,那款式好眼熟。
他蹲下身,拾起那雙繡鞋,撫過那繡在上頭的花草樣式,是凝雪慣穿的鞋!
鞋在此,那她人呢?
急切左右環顧、東張西望,看不到她的人影反倒發現塞在鞋尖的一塊破布。
他手發顫地抽出白絹布塊,發覺上頭是以鮮血寫成的字時,心頭突然一沉。
無敵:
我想,上天早已注定好一切,能結識你這位偉岸的好男子,是我這生最美麗的幸運;這段旅程裡,你不變的真心情意感動我,我無法忽視自個的動心,我承認我的心是愛你的,但事到如今,我還是想向你說聲——對不住。
幫我帶個口訊讓我太后奶奶及父皇曉得,我死在滇東境內,在娘親的故鄉里;但我最不放心的是你,我走了後,千萬別為我輕生,討個喜愛的姑娘,好好孝順你師父、師娘。
凝雪 絕筆
仔細讀完上頭的文字後,上官無敵氣憤地將布塊撕碎,碎片隨風揚起,與飛花水霧飄入白花花的水煙裡。
他眼珠泛紅,伏首跪下手握成拳。
「什麼上天已經注定一切,什麼最美麗的幸運,還要我別輕易為你輕生,再找位女子締結良緣?!對不住?單單一句對不住能代表什麼?能代表我這些年來的用情、能取代你盤據在我心中的一切?你輕易結束生命,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有沒有?」他聲嘶力竭怒喊。
怒吼後,他覺得整個人似乎被掏空了,心神空茫地隨凝雪離去。
傷痕纍纍的心痛得他無法填補,哀傷的淚水滑出眼眶,模糊了視線。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他頭一回流淚,心碎一地的他感到無可遏阻的悲哀,要他不流淚都難。
「朱凝雪,你這個騙子,說什麼不到最後絕不放棄,明明還有機會的,你……大騙……子……」
她不顧一切地投入飛瀑裡,他往後的人生,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會有所改變,亦不動搖,與其要他再迎合別的女子,他情願與她共赴黃泉。
有戲蝶師妹在,師父師娘不會感到孤單,神偷門長老各司其職,毋需他操心。
上官無敵站起身,張開雙手,無畏地以飛蛾撲火之姿投入深不見底的水煙深壑——
JJ JJ JJ
谷中的溪流,奔馳湍急。
西南群山的水,皆由山脈的小溪急匯在大溪,再向東南流去,注入大江中。
在這段約莫半里的峻壑中,溪流連轉數十個彎,水面下儘是暗礁、暗流,氣勢萬馬奔騰,在強大的水勢歲歲日日的衝擊下,切割出一條崎嶇難行的水路。由於這一帶水路過於急猛,每年都有人命喪於此,連航行多年的捕魚人在冬季的枯水期時,也不敢貿然到此;附近的村人還給這段山谷取了個恐怖的名「斷魂路」,外地人一聽其名後,往往情願繞道而行,不願成為水上冤魂。
生人禁地的山谷下,有個兩山交接的地洞,急水流入洞後,在後方強大的水壓下,擠上兩山之間一處小高台,並轉為較平靜的伏流。
突然,高台旁的大石小小的移動,光線立即為這暗無天地的空間注入明亮。
一隻小靈雀先是低空飛出,圓圓的眼兒東張西望,而這時有抹纖細的身影由大石後走出。
她抬起手,對空中飛著的鳥兒誘喚,「靈兒,別玩了,快來我手上。」
通人性的小靈雀快快回到主人手上,並很頑皮的飛跳主人肩上與長髮嬉戲。
身著白衫的年輕女子不理肩上的鳥兒,走到高台端,正要解開捕抓順水而來小魚小蝦的網時,意外發現,架網的枯枝上勾了個「大東西」。
仔細一瞧——
「哎呀!」她嚇了一跳。原來是個人!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人給拖上來,發現他四肢有明顯的外傷,而額上的傷口是導致他昏迷不醒的主因。
女子跨在他身旁,側頭想了會,思索該不該救呢!
這幾天是怎麼了,她的山谷裡機緣巧合的來了幾位客人!
小靈雀輕啄女子的面頰,成功地拉回主子的心思。
「連你都贊成讓他留下來。但他這麼大一個人,我哪有力氣拉他回去!」這也是困擾到她的地方!
小靈雀匆匆飛離主人的肩膀,飛進明亮的洞內,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隻精壯的野獸背著光線來到女子身邊後,綠色的眼眸在昏暗半明的高台內閃動著,純黑的毛皮泛著光,行走的動作優雅有力,像是森林的王者。
那是一頭黑豹,一頭充滿野性的猛獸!
黑豹低咆,幾近無聲的腳步聲吸引女子的注意。
看到珍愛的寵物,她搔搔它的耳朵,黑豹舒服地瞇.起眼來。小靈雀飛離黑豹的頭頂,再度回到主人的肩上。
「靈兒,是你叫豹兒來的吧。」女子拍拍趴在腳邊的寵物,用親暱的口氣對它道:「豹兒,我有件事要麻煩你耶!」
黑豹警覺性抬眼看向主人。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嘛!難得有事要幫忙,你就幫我一下啦!」女子指指身後的男子,俏顏笑道:「等會幫我抬他回去,好不好?」
黑豹起身,繞著昏迷的男子走了一圈,眼睛狐疑地看向主子,低吼好幾聲。
「放心,救了這個人不會對我們不利的。」
黑豹似乎不信似的,不高興地又低咆幾聲。
女子來到它身旁,親愛地拍拍它的頭。「我知道豹兒關心我,既然我與他有緣見面,不能見死不救。」她雙手合十。「拜託啦,幫我把他抬進谷。」
黑豹定定看主人一眼後,低伏身體。
「豹兒對我最好了。」女子趁寵物改變主意之前,一股作氣將昏迷不醒的男子拖在黑豹身上。
女子快快收好網中的魚蝦,先跑回洞內,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大石頭挪開一點,好讓黑豹進來。
強壯的野獸狀似瞪主人一眼,腳步沉重將背上的重物吃力地背進谷。
之後,石頭慢慢歸回原位,阻擋洞口,微亮的高台再度隱入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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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冬日的清晨,總比平地來得寒冷。
小鳥們吱吱喳喳,為寂靜的山谷帶來了熱鬧,夾帶幾聲猛獸的吼叫,這樣的山居生活讓人感到快樂自在。
在這急水盤繞保護的小山谷裡,略帶晨霧的空氣中,飄有淡淡的藥草香。其中有一間小屋屋頂正升起裊裊炊煙。
「靈兒,我在忙,你去別的地方。」在簡單廚房裡穿梭的女子,受不了老愛在她無法分神時來她發中嬉戲的鳥兒。
平靜的山谷意外來了兩名受傷的客人,她當然得照顧他們的傷勢;也因如此,這兩日,她真的很忙。
好不容易熬足兩個時辰的藥終於好了,而另個陶壺裡的藥汁還得等些時候才會好,她決定先將這碗藥端給其中一名傷者。
離開廚房,來到不到二十步遠的草廬內,推開木板門後,將藥汁先放在桌上,拉開窗戶,晨風隨之吹進,而外頭的光線亦為略暗的室內提供明亮,空氣也清新起來。
女子以手探探已發兩天燒男子的額後,滿意微笑。
總算退燒了。
正當她要收回手時,竟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給抓住。
「痛!」
她擰眉回首,正巧對上一對嚴酷的眼神。
「醒了就好,麻煩你放開手,這樣抓著我很痛的。」
「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怎麼沒有死!」他記得自己往萬丈深淵跳下,難以活命且應該死去才是,但……
他情緒激動下手上力道一猛,抓得她痛得皺眉。
「放手!」
「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很少見過這樣不合作又粗魯的病人,修身養性的心靈很難得地動了氣,沒被束縛的手往他虎口上的穴道一戳——他反射性的鬆手。
「你——」他痛得皺臉。
「我怎麼樣?哪有客人對主人如此失禮!」她鮮少動氣,這粗魯男倒真的讓她氣著了。
男子自知失態,緩聲道:「我叫上官無敵,剛才有得罪之處請多原諒。請問姑娘,這裡是什麼地方?」
女子揉揉被抓紅的手,怒意未消地瞪了他一眼。「我救起你,你正躺在我家休息著;還有,你足足昏睡兩天,右腳骨折,但放心,我已經幫你接回去,臉龐及身上的傷每日都得按時敷藥才會好得快。」
原來他沒死,還讓人救起。
上官無敵表情空洞地盯著屋頂。「為什麼要救我?」
他跳下山崖無非是怕凝雪在黃泉路上孤單,而他是要去陪她的,卻讓人救起。
微慍的語氣教女子挑挑眉,好像救了他,她有錯似的。
「我救你,並不為了什麼。」她將桌上的藥碗端到他面前。「我想你可以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