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是的。」
「好吧。」
十分鐘後,她坐上他的車子,鬼魎立刻發動汽車向郊外駛去。
飛絮靜靜的坐在他的身邊,小心的瞥著他剛毅而稜角分明的側面。
她下應該答應他這個提議,這個時候去郊外幹什麼?可是,他聲音裡的沉重吸引著她不自覺的答應,他似乎心情不好。
原本她只是為了感謝他而請他吃飯,順便為她的魯莽道歉。然而現在,她卻有些擔心他。
鬼魎的薄唇緊抿,豪邁的臉上滿是陰霾,有什麼正困擾著他,讓他憤怒、沮喪甚至絕望。
從見面到現在,他就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她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可以困擾像他這樣的男人?
本以為他是粗魯無禮,傲慢自大,又目中無人的男人。但是現在,她開始下確定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了。
車子忽然停在路邊,飛絮從自己的思緒裡飛快回神,一抬頭,就看見路邊的樹林。
天空已經漸漸變暗,她不認為在夜晚時分跑到郊外來是個好主意。可是沒等她開口說話,鬼魎忽然打開車門,逕自向樹林深處走去。
飛絮柳眉微蹙,急忙跟了上去。
他高大的身形頃刻間就消失在密林裡,她一陣忙亂的尋找,才在溪邊的一棵大樹旁發現他。
鬼魎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前方的溪流,表情看起來如此嚴峻和陰鵝。夕陽映射在溪水間,照得溪水散發出刺眼的光芒,看起來有些陰冷。
「出了什麼事嗎?」忍耐了這麼久,飛絮心底的疑惑終於脫口而出。
鬼魎猛然抬起頭看著她,看見她在夕陽下的眼眸如此清亮而無瑕。
他低下頭去,眼裡的沉重又多了幾分。
為何他會查不出留美子的真正死因?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多日子,而現在他希望找個人來分擔他煩躁的心情。飛絮的突然來電,讓他衝動的想要找她傾吐,她的陪伴總能讓他感到輕鬆些。
「我的女友在三個月前死了,而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雙手插進褲袋裡,他挺直了身軀。
飛絮驀然吃驚,驚愕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為什麼她出事時我不在她身邊?為什麼我要離開她?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是不是想過我,有沒有怨恨過我不在她的身邊?」他猛然低下頭去,嘴角不住的抽搐著。
飛絮的淚水漸漸流淌下她素淨的臉頰,她想過去安慰他,卻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孤獨氣息所阻止。從他平直的聲音裡,她彷彿可以感覺到他巨大的痛苦!
「我發誓要找出她的死因,不能讓她白白死去。可是,無論我現在再做什麼,她都不會回到我的身邊。她是個溫柔而聰穎的女子,總是在我身邊陪伴著我,而我又為她做過些什麼?」鬼魎的眼裡閃過仇恨和決絕的光芒,雙手緊握成拳。
飛絮咬住自己的嘴唇,以免啜泣出聲。她從來沒有愛上什麼人,也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麼。
可她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她也曾經以為大哥死去,那段經歷永遠的留在她心底。
「你知道嗎?我本來是沒有資格去愛別人,或得到任何人的愛。」他緩慢的轉過頭去,夕陽最後一縷光輝斜射在他的臉上,散發出淒涼的光。「可她願意愛我,即使知道我們沒有未來。」
他眼裡的痛苦令她覺得窒息而哀傷,心裡有塊柔軟的地方正被攻陷,飛絮慢慢的向他走近。
「我是為了仇恨才誕生的鬼,為了復仇,必要時,我們甚至會與炎氏一族同歸於盡。」他的眉峰緊鎖。
「我知道。」飛絮的聲音變得沙啞,喉間彷彿哽著硬塊,讓她無法順暢的開口說話。「我的父母和家人也曾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我就是一個這樣沒有未來的人,但她願意愛我。」
他忽然閉上雙眼,回憶起留美子的臉。「她是這樣美好的女子,她讓我看見一絲曙光,一絲可以得到幸福,擺脫過去的曙光。當仇恨結東,當我以為可以永遠和她在一起時,居然發生這樣的事!」他忽然轉身,用力捶向樹幹!
大樹劇烈的搖晃著,樹葉也紛紛飄落。他的拳頭就那樣抵著樹幹,彷彿他用盡全部力氣,只為了打出那一拳!
飛絮站在他身邊,他的悲傷、痛苦、不甘和仇恨從他的身體周圍輻射出來,她可以輕易的感受,也因為他的痛而痛。
不自覺的,她的手就放上了他的肩膀,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直和緊繃。
鬼魎的拳頭緩緩放下,垂在身體兩側。剛強的臉隱藏在黑暗裡,只有眼眸深處閃爍著激動的亮光。
飛絮深深呼吸。「我曾告訴過你我是個警察,可你知道我為什麼忽然辭職嗎?那是因為——」她再度深深呼吸,凝望他的眼眸變得無比專注。「我曾經害死一個人!」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驀地垂落,天空也終於變得黑暗一片。
在這片黑暗裡,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決堤的淚水,和心底那一陣陣痛苦的抽搐。
她終於說出來了,在壓抑了這麼久後,她居然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
第三章
黑暗裡,鬼魎轉過身來,認真的凝睇著她。
「雖然他們告訴我,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在執行命令,可是我的確害死了一個人,間接的用我的手剝奪了另一個人的生命。」飛絮哽咽著,全身抽搐著。
這個痛苦藏在她心裡太久太久,她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告訴任何人,可是現在,當她開始訴說著這一切,彷彿那一天又在心底復活。
那時的緊張和擔憂氣氛、歹徒的咆哮、人質乞求的眼神,還有她手裡冰冷的手槍……
「不,不要!」她突然崩潰般的蹲下身體。
在他絕望的眼眸裡,她突然感同身受,想要把自己的故事同樣也告訴他!可是說出來的這一刻她才知道,竟是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
鬼魎悲憤的眼裡閃過驚愕,他看著這個崩潰的女子。她選在這一刻來傾吐她的痛苦,是為了安慰他,還是因為他們都活在悔恨和痛苦裡?
「我不想害她,可是我沒有辦法不開槍,我不能讓歹徒逃走,這是我的任務,我不能讓他逃走,我不能……」她的耳邊彷彿響起了當時人質的喊叫聲,一聲聲,淒厲的在她心頭迴響。
「我做不到,做不到!」
「不,你必須開槍!對方是個危險份子,這是你的責任!開槍,炎飛絮,我命令你開槍!」長官的聲音伴隨著人質的呼救聲在她耳邊轟鳴。
「這是命令,這是命令!」
她抱住了自己劇烈疼痛的頭顱,瘋狂的搖著頭。「我不應該開槍的,我不應該開槍的,她等於是我殺的,我殺了人……」她彷彿撕裂著靈魂般的哭泣。
是她害死了人質,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我有什麼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我應該受到懲罰,我不應該還繼續活著,我……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她所有的壓抑忽然衝破了那道心靈的防線。「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想著,為什麼我還要活著呢?為什麼他們不懲罰我?我殺了一個人,我殺了……」
「飛絮!」鬼魎忽然一把將她拽了起來,朝她怒吼著。「你只是在執行任務,你只是在執行任務而已!」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眼裡總有著抹不去的哀愁。
「自怨自艾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他抿緊嘴唇,嚴厲的瞪著她。「既然是任務,那麼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開槍。我雖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可是相信在那一刻開槍是唯一的選擇!」
他有許多警界的朋友,知道身為一名警察,在重要的時刻,必須做出某些不得已的抉擇。
她是殺了一名歹徒嗎?或許對方不應該被判死刑,可是在追捕過程中總會有意外發生。
此刻,當他看著她淚痕滿面的臉,和眼裡深沉的恐懼、自責,他忽然很想安慰她。即使這樣不能減輕他自己的痛苦,可是他想要安慰她,不希望她承受這樣巨大的壓力和責備。
飛絮怔忡的拾起頭,她的瞳孔渙散,眼眸裡一絲生氣也沒有。「我只是在……執行任務?」她的聲音依舊哽咽。
「沒錯!」鬼魎的臉在月光裡閃爍,是那樣的堅定剛毅。「你是在執行任務,既然他們決定不懲罰你,那麼就表示,你的行為無須被懲罰。」
她怔怔的看著他。「無須被懲罰?」
「是的,無須被懲罰!」他用力抱住了她,更加斬釘截鐵的說。「你可以感到難過和傷痛,可以覺得罪惡和懊悔,可你必須明白,你不應該受到任何懲罰。你只是在執行任務。」
飛絮顫抖了一下,又一下。
「你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將你所有的懊悔、悲痛都在這一刻發洩出來。但是到了明天,就要把這一切全部遺忘,開始你嶄新的生活。」
「我……可以嗎?」她靠在他如鋼鐵般強壯的胸膛,這樣的胸膛是可以遮擋全部的風雨,可以安心依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