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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衛風

  消防隊員不管喊了什麼,那女子都置若罔聞,一逕坐在屋頂窄小的邊緣上一動也不動。

  強風打著她的裙擺,白裙擺動如風中顫抖的花瓣。

  「還好她沒在我們醫院鬧,謝天謝地,我們醫院可禁不起這種醜聞。洺禹?」

  醫師轉頭看去,原本蘇洺禹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擁擠的走廊上響起許多被衝撞過後的尖叫聲。

  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正沒命地往樓梯跑。

  「洺禹,你要上哪去?」

  第四章

  蘇移禹從小就是被父母、老師捧在手掌心當中的優等生,平日走路如風,驕效似開屏的孔雀,昂首闊步。

  這是生平首次,他必須要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地跟一堆人找理由、陪笑臉。

  好不容易求得警察網開一面,不用將杜俐芊移送法辦,告她妨礙公共秩序,蘇洺禹這才鬆了口氣。

  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深深感激自己身在一個具有人情味的國家。

  「失戀也不用鬧成這樣……長得這麼漂亮也會失戀?」帶頭的大隊長搖著頭走開,頗有感慨。

  「小姐,你要不要留個手機下來?有空我可以帶你出去走走。」年輕的菜鳥警官似有特殊意圖。蘇洺禹連忙用天下無敵的虛偽微笑把他轟定。

  全天下男人的看法都相當一致,杜俐芊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她一臉落寞、像做錯事小孩般坐在那兒發呆,任誰也不忍心責罵她,幾個一把年紀的警察伯伯一面問她問題,一面苦口婆心地哄著她。

  但蘇洺禹可沒有那個雅興憐香惜玉,對她擺出什麼好臉色。

  警察一走,他就開始「辣手摧花」。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驚動了多少人,破壞了多少社會秩序、善良風俗?又浪費了多少國家資源?」蘇洺禹嚴厲地問。

  「我?」杜俐芊楞楞地抬頭,終於從一片混沌當中清醒過來。

  「對,就是你。你闖了什麼禍,你知不知道?」

  蘇洺禹一拳打在牆壁上,叫杜俐芊瑟縮了一下。

  看到蘇洺禹讓杜俐芊有身在醫院的錯覺,他問話的口氣又讓自己恍若身陷囹圄。

  她環顧四周,牆壁上有幾十年沒有粉刷過的油漆脫落和書櫃上擠得滿滿的書籍,環繞在書桌旁邊的眾多電器足以發出致命的電磁波。

  這裡是她的小套房沒錯。

  「不要捶得這麼用力,天花板會掉下來。」杜俐芊擔心地往上看了一眼。

  順著她的眼光,蘇洺禹往天花板看去,有幾塊搖搖欲墜的水泥塊的確相當危險,但這阻止不了他罵人的慾望。

  「你為什麼在我家裡面?」她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剛是我把你從頂樓邊緣拉下來的,忘記了嗎?」

  「頂樓?」

  「沒錯,就是十二層樓高,足夠摔破你那顆漂亮腦袋的頂樓。」

  「你在誇我漂亮嗎?」杜俐芊眼睛亮了一下,腦袋也清醒多了。

  「那不是重點!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

  垂下眼睛,杜俐芊漸漸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

  她想出去透透氣,卻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找什麼人,所以就一個人爬上頂樓,想要看看藍天。

  她趴在頂樓邊緣的水泥牆上,吹著涼涼的風,瞧著底下三五成群的人潮。

  漸漸地,她往上爬,攀過那片高牆,想像著自己往上飛,飛到廖卓翔的身旁……

  依稀記得自己翻過水泥牆,坐在邊緣發呆,腦袋逐漸空白一片……

  「我在那邊坐了多久?」杜俐芊問。

  她真的記不起來,當時她的腦袋中正重演著她從十八歲開始,逐漸往悲劇發展的一生。

  她一直沒有從父母、兄弟一夜之間驟逝的傷痛中恢復過來,悲劇剛開始的一年,她每晚窩在房間當中以淚洗面。

  從小她就是父母跟哥哥的掌上明珠,是溫室當中培育的花朵,她不知道怎麼孤單地一個人活下去。

  畢業之後,表面上她堅強地活著,內心深處卻有深深的恐懼,想著自己接下來數十年沒有親人扶持的未來。

  是廖卓翔把她從悲慘的世界拯救出來,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乎她、照顧她。

  這種感覺很好。

  然後,她再也離不開他。

  「很久,非常久!久到足夠讓附近圍滿觀眾,電視台的SNG車佔滿整條街,還有時間讓我從醫院趕到這裡。」

  「喔。」

  果然很久。

  杜俐芊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有模糊的印象,知道附近有很多人,知道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從邊緣一把拉入,將她擁在懷中。

  那人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喃喃地對她說:「沒事了,沒事了……」

  一隻手安撫性地拍著她的背。

  那個人是蘇洺禹嗎?

  「『喔』就是你的解釋?你害我跟警察解釋了好半天,又代替你阻擋一堆記者的訪問,你知道那些吃人不吐渣的記者會把你寫得多難聽嗎?你要是真的上了社會版頭條,你這一生就毀了!」

  有這麼嚴重嗎?許多欺世盜名的名人,上過各大頭版,還不是一樣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杜俐芊心裡想著,卻不敢反駁,只低下頭來,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我下次不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一定是太沮喪了,所以……我下次一定會控制住自己。」

  「下次?」

  下次?她居然還說有下次?

  下次她是要站在路邊痛哭失聲?還是要蹲在頂樓邊緣,如一朵狂風吹打搖晃的花朵般,隨時會斷送掉自己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蘇洺禹有一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是要冷血地撒手不管?還是拿出普渡眾生的善心,循循善誘這只迷途羔羊回到正途?

  這根本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他們兩人非親非故,不過是吃過一頓午飯罷了。

  為什麼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她的生命,而且有一種身不由主的感覺?

  蘇洺禹壓抑住心頭的焦躁,再這樣下去,連他也必須去精神科掛號了,自從他在街上撞見她哭泣無助的模樣,他的腦海便動不動浮現起那個景象。

  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他惱怒地說出氣話。

  尤其是在電視上。

  他受不了看到她差點死去的焦慮與恐懼。

  「可是……可是我已經預約了兩個星期之後的門診……」

  「馬上取消!」

  「可是……我喜歡看你的門診,你比其他醫生有耐心。」

  瞪了她三秒鐘,無話可說的蘇洺禹推門出去,將天花板上一塊水泥震落,恰巧掉在杜俐芊目瞪口呆的臉上。

  @@@@@

  不到兩個星期,蘇洺禹就在醫院當中見到了杜俐芊。

  他輪班急診室,一眼瞧見昏迷著、滿臉蒼白被救護車送來醫院的杜俐芊。

  一個女孩陪在杜俐芊的身旁,兩方自我介紹後,他得知她叫陸宜家,是杜俐芊的大學同學兼死黨。

  「怎麼發生的?」他問陸宜家。

  「我今天早上去她家,發現叫不醒她。她平常起床都很準時……我覺得不對,就在她家裡翻了一下,發現少了半打安眠藥。」

  緊急幫杜俐芊洗了胃,還好情況不嚴重,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知道自己身在醫院之後,也不言語,只是望著天花板默默落淚。

  陸宜家用鐵青的臉色盤問杜俐芊,教訓被兼責備,那口氣連蘇洺禹都有點膽寒。

  「告訴我,你是不是又跟那個沒心沒肝沒肺這輩子注定絕後的狗雜種聯絡了?他又說了些什麼?你給我從實招來!」

  杜俐芊沉重地點點頭,欲言又止。

  「他說了什麼?他是不是又說了什麼自私自利、沒有羞恥、全世界都要以他為中心、自以為是到了頂點,只有你這種白癡女人才會相信的話?」

  這女孩罵起人來可真流利。蘇洺禹瞧了她一眼。

  杜俐芊哭了出來,顫抖著說:「他打電話給我,說要我等他,他很痛苦,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能傷害我,也不能傷害她……」

  「我才不相信那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傢伙會痛苦!你跟他談了兩年戀愛才知道自己是第三者,他說謊的功力有多好你還會不知道嗎?換作是我,我一定弄得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讓他連死了都不敢投胎。而且,他痛苦是他家的事,你沒事自殺做什麼?」陸宜家說得咬牙切齒。

  「我沒有自殺。」杜俐芊被問得有點驚慌失措。「我一直在想,他要我等他,到底還要等多久?等了,就真的會有好結果嗎?我愈想愈睡不著,所以拿藥出來吃,以為多吃幾顆就會睡著了。如果睡著,就不會痛苦了,是吧?」

  「你……」陸宜家看起來被氣壞了。「他叫你等他,你就等?你喜歡被當作選擇的對象?這人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他要你等他?這種愛情,你還要來做什麼?當垃圾筒還是資源回收中心?」

  「沒有一段愛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杜俐芊幽幽地說,她歎了一口氣,落下淚來。「他以前真的對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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